训练结束后的疲惫感，如同细微的静电，弥漫在空气中。和叶安静地坐在一张看起来还算稳固的金属凳上，身上那套经过剧烈运动后略显凌乱的衣服与她沉静如水的面容形成奇特对比。她的目光追随着李在有限空间里移动的身影。
李脱掉了外部的白大褂，露出里面简单的灰色工装背心，手臂上能看到些许油污和旧疤痕。他正站在房间一角被开辟出的“厨房区”——那其实只是一个镶嵌在墙上的多功能能量加热台、一个小型合成食物分配器、一个水质净化龙头以及几个看起来经常被用来加热试管和烧杯的金属器皿。
“能量补充时间。”李头也不回地说道，声音带着一丝工作后的沙哑，“今天的训练负荷超标11.3%，需要额外补充蛋白质和电解质。”
他打开合成食物分配器，取出几支标准规格的营养膏管。但它们很快被放在了一边。李弯腰，从加热台下方一个带锁的低温储藏柜里——这在这个时代是奢侈品——取出了少量真正的、未经合成的食材：一小块色泽偏淡的人造培植鸡肉，几株水培生菜，甚至还有两个鸡蛋。这些显然是他通过特殊渠道弄来的“非标准补给”。
“常规营养剂效率最高，但长期摄入会降低味觉传感器的敏感度，间接影响神经末梢的反馈精度。”他像是在做实验报告，一边说，一边熟练地拿起一个看起来原本用来捣碎药物的小型研钵，将某种干枯的草本植物放进去研磨成粉，“而且…口感是维持精神稳定性的非必要但有益因素。”
和叶安静地看着。在她的数据库里，有无数种高效摄取能量的方式，但这种…带着烟火气的、缓慢的制备过程，是陌生的。培养舱里提供的永远是成分精确、温度恒定的营养液。
李将那块人造鸡肉切成均匀的薄片，动作精准得像是在做显微解剖。他没有用合成油，而是用刷子在一块加热的铁板上极薄地涂了一层某种植物提取油，铁板很快发出“滋滋”的轻响。
鸡肉片被放上去的瞬间，悦耳的煎炸声和一股浓郁的、带着焦香的肉味瞬间爆发出来，充满了整个空间，强势地压过了消毒水和机油的味道。这和训练时模拟的“烤肉味”完全不同，是真实的、具有物理冲击力的气味分子。
和叶的鼻翼微微动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她的感官系统正在记录和分析这种新的数据流：热源强度、油脂裂解产生的芳香烃种类、蛋白质变性的程度…
李撒上自制的香料粉末，又磕开鸡蛋。蛋液撞在热铁板上的声音更加响亮，边缘迅速凝固成漂亮的蕾丝花边，蛋黄依旧溏心，微微颤动。
生菜被快速撕成适合入口的大小，放入一个不锈钢碗里。李甚至拿出半个柠檬，用手动榨汁器——看起来像某种改造过的机械零件——挤出几滴清澈酸涩的汁液淋在上面。
整个过程高效、简洁，没有任何多余动作，与其说是烹饪，更像是在进行一项严谨的化学实验，只是实验结果充满了诱人的生活气息。
几分钟后，两个盘子被端到了房间中央的工作台上，临时充当餐桌。盘子里是煎得恰到好处的鸡肉片、溏心煎蛋和清爽的柠檬生菜沙拉。摆盘竟然出乎意料地整洁利落。
“吃吧。”李自己先拿起一把改造过的、柄部是螺丝刀的工具餐叉，戳起了鸡蛋。
和叶学着他的样子，拿起另一把类似的“餐具”。她进食的动作起初有些机械，像是执行能量补充程序。但当牙齿咬破焦香的鸡肉，感受到内部鲜嫩的汁水和复合香料的味道时；当叉子戳破溏心蛋黄，浓郁粘稠的蛋液裹住鸡肉和生菜时，她的动作微微停顿了一下。
一种复杂而陌生的感官数据流正在冲击她的处理器。不仅仅是味觉和嗅觉，还有温度、质地、甚至咀嚼时发出的细微声响…这些数据无法简单地用“满足能量需求”来概括。它们似乎…触发了某些更深层的、未被写入核心程序的反馈机制。
“数据分析：口感层次丰富，风味物质组合对多巴胺分泌有轻微促进作用。”她试图用自己习惯的方式描述。
李抬头看了她一眼，镜片后的目光难以捉摸：“吃东西的时候不用做报告。感受就行。”
和叶沉默了一下，慢慢点了点头，继续小口地吃着。她的动作似乎比刚才放缓了一些，更专注于“感受”这个过程本身。
李收拾好盘子，并没有使用宿舍标配的声波清洁仪，而是将碗盘放入水槽，打开了热水龙头。他似乎很享受这种亲手清洁的过程。
“你的训练服。”李指了指和叶身上那套cos服，“还有平时换洗的衣物。需要清洁。”
和叶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略显狼狈的衣服：“指令：自行清洁？使用宿舍清洁单元？”
“今天教你手洗。”李递过来一个金属盆，里面已经接好了温水，还有一块看起来成分很基础的生物酶清洁皂，“精密义体部件和贴身衣物，手洗可以更细致，避免不必要的磨损或化学残留。这也是日常维护的一部分。”
他示范着将清洁皂涂抹在衣物污渍处，主要是袖口、领口和裙摆上沾到的灰尘和汗渍，轻轻揉搓，产生细腻的泡沫。
和叶学着他的动作，将自己换下来的另一套日常便服浸入温水中。她的手指触感敏锐，能清晰感觉到水的温度、布料的纤维纹理、清洁皂滑腻的触感，以及揉搓时产生的细微摩擦力。这对于能精准操控武器的手来说，是一项陌生而新奇的任务。她做得极其认真，仿佛在拆卸保养最精密的枪械，每一个动作都力求标准、高效。
李看着她一丝不苟、甚至有点用力过猛地搓洗一件普通T恤，嘴角似乎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但没有阻止。他只是在一旁清洗着碗盘和烹饪用具。
水流声、碗盘轻微的碰撞声、布料揉搓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有种奇异的宁静感。
清洗干净后，李拿出一个折叠式的静电晾衣架展开，放在一个不会妨碍行动但又能接收到循环微风的位置。和叶将拧干，她几乎用上了机械臂的精确控制力来确保拧得恰到好处，既不滴水也不会过度拉伸纤维的衣服一件件挂好。
那套衣服也被仔细洗净晾起，黑色的裙摆在微风中轻轻晃动，白色的荷叶边虽然有些破损，但变得洁净柔软。
李的宿舍带有一个小小的个人清洁间，里面是标准的高效超声波淋浴单元。
“你的常规清洁程序我知道。”李站在清洁间外，递给和叶一套干净的衣物——同样是他的旧衣服，一件柔软的灰色长袖衫和一条宽松的运动裤，“但今天训练出了不少汗，而且接触了模拟环境的尘埃粒子。建议使用水洗模式，进行更彻底的体表清洁和液压关节维护。注意水温和水压设定，避免敏感接口进水。这是维护手册上推荐的流程。”
他的语气完全像是在交代一项设备保养工作。
和叶接过衣服，点了点头：“明白。”
清洁间的门关上。里面传来细微的水流调节声。
和叶站在淋浴喷头下。温暖的水流从头顶洒落，冲刷着训练后有些疲惫的身体。水珠划过她光滑的皮肤，流过肩颈、脊背、手臂…以及那些与肌肤质感迥然不同的、冰冷的强化义体部件和嵌入式接口。
她的清洁过程同样高效而系统。先是用适合兵装特殊肤质的清洁液去除体表污垢和微生物，然后是仔细清洁头发——尽管这头发出生的意义更多是为了符合人类审美而非实际功能。接着，她启动了一个特殊的低功率模式，用细微的水流仔细冲洗手臂、腿部以及背部那些精密的液压关节和能量接口，用手指轻轻拂去可能存在的微小杂质，确保没有任何水压残留其中。整个过程冷静得像是在保养武器。
水流声停止。她用一条吸水性极强的超细纤维毛巾擦干身体和义体，特别注意确保所有接口完全干燥。然后换上那套干净却带着淡淡消毒皂和李身上特有气味的旧衣服。衣服很宽大，让她看起来更加纤细，也冲淡了些许作为兵装的锐利感。
当她擦着头发走出清洁间时，李已经整理好了厨房区，正坐在工作台前，对着数据板检查她下午的训练数据。听到动静，他抬起头。
灯光下，刚刚沐浴后的和叶皮肤透着些微水汽蒸腾后的红润，头发湿漉漉地搭在额前，穿着过于宽大的衣服，看起来…几乎像一个普通的、略显瘦弱的少女。如果忽略她眼神中那份特有的清澈冷静，以及偶尔从袖口或领口露出的非人接口痕迹的话。
“清洁完毕。所有接口状态良好，无液体残留。”她报告道。
“嗯。”李应了一声，目光在她还带着湿气的发梢上停留了一瞬，然后迅速回到数据板上，“数据显示，你在应对第十七次环境突变时，神经链接有0.02秒的异常波动，虽然很快恢复，但需要排查原因。可能是模拟的电磁脉冲频率接近了你的接收阈值。”
“是。已记录。需要我配合进行深度扫描吗？”和叶问。
“明天吧。今天到此为止。”李放下数据板，揉了揉眉心，显得有些疲惫，“能量补充和清洁程序都已完成，接下来是必要的休眠以进行机体修复和数据整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