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心几乎是逃离了第五层那令人窒息的光鲜与喧嚣。她搭乘着通往底层废弃管道的电梯，金属缆绳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轿厢下降时带起的风带着浓重的铁锈和机油味，反而让她感到一丝扭曲的安心。
手中的两个箱子沉重异常。一个装着屈辱换来的生计，一个装着维系存在的技术。她的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连帽衫下的身体紧绷着，直到电梯哐当一声停稳在阴暗的底层，她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闭上眼睛，利用初啼的能力，回来了。
溶洞内特有的、混合着潮湿岩石和能量液的冰冷空气涌入鼻腔，让她翻腾的胃部稍稍平复。幽蓝的冷光灯带照亮前路，也照在她依旧平凡却冰冷无比的脸上。
她没有先去中央石厅，而是径直走向属于自己的那间狭小工作室——一个由天然石穴改造而成、堆满了各种精密仪器、工具、半成品零件和设计图纸的地方。这里才是她的领域，她的“圣所”，尽管刚刚才被外界的污秽所侵扰。
她将那个装满现金的金属箱随意地扔在工作台角落，仿佛那不是十万浮空币，而是一箱令人厌恶的废弃物。然后，她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工具箱放在主工作台上，打开。
那只被凯尔抚摸、评论过的人偶手臂静静地躺在天鹅绒衬垫上。绘心的眼神瞬间变得极端冰冷，甚至带着一丝杀意。
她戴上特制的感应手套，拿起高精度镊子和能量清洁笔，毫不犹豫地开始工作。不是继续加工，而是——拆除。
她动作快得带起残影，精密无比的关节被她一一精准地卸下，仿生皮肤被小心地剥离，这部分材料还可以净化再利用，内部的微型传感元件和能量回路被逐一检查、消毒、封装。她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彻底，仿佛要彻底抹去那个男人留下的任何痕迹，无论是物理上的触摸，还是那令人作呕的意淫。
每一个被拆解下来的零件，都经过了她特制的超声波和能量场双重净化。
做完这一切，她才真正松了口气，仿佛卸下了一层无形的、肮脏的外壳。她走到工作室角落一个小型的清洁单元前，摘下生物面膜，露出底下那张真实却带着疲惫的精致面容。她用冷水用力冲洗着脸，试图洗去那种粘腻的、心理上的不适感。
换上帝司命的白色长袍，绘心才感觉真正回到了“自己”。她拿起那箱现金，走向中央石厅。
石厅内，气氛依旧凝重。其他几位成员或坐或站，但显然，物资短缺的阴云并未散去。看到绘心进来，尤其是看到她手中那个明显沉甸甸的金属箱，几道目光立刻投了过来。
“看来我们的‘工匠师’收获不小。”一位靠着岩壁、抱着手臂的兵装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金属般的质感，她代号“铁幕”，主要负责据点防御。
绘心没有多余的话，直接将金属箱放在长桌上，打开。
码放整齐的十万浮空币在冷光灯下折射出冰冷的光泽，与粗糙的石桌形成了鲜明对比。
石厅内出现了一瞬间的寂静。这笔钱的数量，超出了她们通常一次小规模行动能获取的数额。
“十万。一个第五层的纨绔子弟，买‘玩具’的预付定金。”绘心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但她刻意省略了“艾莉娅”定制要求的细节，那会让她再次感到恶心。
“干得漂亮，绘心。”另一位坐在桌边、面前漂浮着数个光屏的兵装说道，她代号“枢机”，是据点的信息处理与战术规划核心，“这笔钱能解燃眉之急。可以购买三批高纯度能量电池，足够初啼进行两次中等距离的精准跳跃，或者维持据点全功率运转十五天。还能补充一批急需的润滑剂和标准型号的义体备用件。”
物资清单上的红色数字似乎因此黯淡了几分。
“但是，”绘心打断了她，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位，“交易还没完。对方提出了进一步的定制要求。”她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说了出来，声音里难以抑制地带上了一丝厌恶，“…他要求仿制《星穹战线》里的角色，艾莉娅。”
这个名字让石厅内的空气再次一凝。显然，即使是这些几乎与世隔绝的兵装，也知道这个在玩家中人气极高、结局悲惨的角色。
“艾莉娅？”初啼抬起头，宽檐帽下的星辰眼眸中闪过一丝微光，“那个…被泽法…”
“是。”绘心冷冷地确认，“他想复制那份‘纯洁’，用来亵玩。”
一股无声的怒意在石厅内弥漫开来。即使她们是兵装，经历过无数战斗与黑暗，但这种对“美好”的纯粹玷污，依旧触动了某些核心的东西。
“这份订单，必须完成。”铁幕的声音冰冷坚硬，“不是为了满足他的龌龊心思，是为了物资。据点需要更多。”
“我知道。”绘心深吸一口气，“我会做。但我不会完全按照他的要求。”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属于“工匠师”的偏执和冷光，“他会得到一个‘艾莉娅’，一个看起来完美无瑕、符合他一切幻想的‘艾莉娅’…”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其他人都明白了她的意思。绘心不可能真的去完美复刻一个牺牲品来满足那种人。这个定制人偶，恐怕会暗藏一些“特别”的东西——或许是一个小小的、不会轻易被发现的瑕疵，或许是在极端情况下才会触发的、不那么“美好”的隐藏程序。这是绘心无声的反抗，也是她唯一能维持内心平衡的方式。
枢机沉默了几秒，似乎在计算风险，最终点了点头：“可以。但务必确保隐蔽性和安全性，不能引发不必要的调查。”
“明白。”
就在这时，一直闭目似乎在感应着什么的初啼忽然开口，她的声音空灵而缥缈：“空间的‘弦’…刚刚震动了一下。很微弱，来自西北方向，距离约七百公里。”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她身上。
“是什么？”铁幕立刻问道。
“无法精确解析。”初啼微微摇头，帽檐下的眉头轻蹙，“波动很奇特，不像常规的空间跳跃或武器试验…更像是什么东西…‘撕裂’了空间，但又迅速弥合了。能量签名很陌生，带着一种…冰冷的死寂感。”
陌生的空间波动？冰冷的死寂？
这绝非好消息。在她们急需物资、隐藏自身的时刻，任何未知的变数都可能是威胁。
“能追踪来源吗？或者判断意图？”枢机快速问道，手指已经在光屏上操作起来。
“距离太远，波动消失太快。无法追踪。”初啼回答，“意图未知。但那种‘死寂’感…让我很不舒服。”
石厅内刚刚因为获得资金而稍有缓解的气氛，瞬间又变得紧张起来。
未知，往往比已知的危险更令人不安。
绘心看着桌上那十万浮空币，突然觉得它们的分量轻了很多。外面的世界，远比一个变态富二代的龌龊心思要复杂和危险得多。
“我们需要加快速度了。”绘心沉声道，“我会尽快完成那个定制人偶的核心部分，拿到尾款。枢机，列出最急需的物资清单和采购渠道。初啼，保存好那个空间波动的数据碎片，持续监控类似信号。”
“铁幕，加强据点外围警戒等级。”
她一连串下达指令，重新变回了那个冷静而高效的帝司命核心成员。
“明白。”
“收到。”
“已在执行。”
众人应道。
绘心最后看了一眼那箱钱，转身走向自己的工作室。她需要工作，需要用精密的零件和复杂的数据来填充大脑，驱散那些外来的污秽感和对未知波动的不安。
她拿起刻刀和一块等待雕琢的仿生材料基板。
艾莉娅的脸庞在她脑海中浮现，然后是泽法那双冷漠的眼睛，接着是凯尔令人作呕的笑容…
她的眼神变得无比专注，手下刻刀精准地落下。
她不是在创造玩物。
她是在锻造一个面具，一个既能换取生存资源，又能包裹起她们所有愤怒与不甘的面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