躯体的塑形已然完成，一具堪称艺术品的、汇聚了极致诱惑与冰冷工艺的容器静卧于工作台上。曲线惊心动魄，触感以假乱真，每一寸肌肤都在无影灯下散发着莹润而虚假的光泽。
但这只是一具空壳。没有内在的驱动，它便与橱窗里最精美的模特无异。
绘心需要的，却不是一个静态的展示品。凯尔要的是“体验”，是“刺激”，这意味着人偶必须能够做出反应，能够进行基础的、符合设定的交互。然而，真正的、长远的“智能”和“情绪”，那是另一回事，也绝非绘心此刻愿意赋予这件“商品”的东西。
她走到工作室另一侧，打开一个恒温恒湿的储存柜。里面整齐排列着数十个指甲盖大小的透明晶片，内部是密密麻麻的纳米级电路和光点——这些都是不同等级、不同用途的临时行为逻辑模组。
她的手指掠过一排标着“基础服务型”、“舞蹈娱乐型”的晶片，最终停在了几个标注着“高级情境交互（短期）”的模组上。这些模组内置了预先编写好的大量对话库、表情库和应对逻辑，能够模拟出特定性格，如天真、羞涩、温柔的交互模式，足以应付大多数短期内的、设定好的情境，但其智能核心是固化的，缺乏真正的学习能力和情感深度，更像是一套极其复杂的应答程序。
绘心选取了其中一个标着“纯真·守护”标签的模组。这个模组的底层逻辑更贴近“艾莉娅”那种治愈系角色的设定。
她回到工作台前，用精密仪器打开人偶后颈处一个极其隐蔽的接口。将选定的行为逻辑模组小心地插入基座接口之中。
“嗡…”
一声极其轻微的能源接通声响起。人偶躯体内部预埋的能量回路被依次激活，细微的光芒透过仿生皮肤隐约透出，又迅速隐没。
绘心连接上调试终端，快速输入指令。
【行为模组载入中…】
【基础驱动库匹配完成…】
【感官传感器校准开始…】
工作台上，那具原本静止的躯体，手指极其轻微地抽动了一下。长长的睫毛颤了颤，随后，那双精心雕琢的、如同最纯净紫水晶般的眼眸，缓缓睁开。
初时，眼眸中没有任何焦点，只有一片空洞的、倒映着工作室顶灯的光斑。但很快，内部预设的程序开始运行，瞳孔自动调节，找到了焦距。
“……”人偶的嘴唇微微张开，似乎想发出什么声音，但最初只传出一点气流音。
绘心快速在终端上调整着参数。
“初始启动测试。报告状态。”她冷冰冰地发出指令，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像是在测试一台机器。
人偶的眼睛转向绘心的方向，瞳孔中倒映出她的身影。一个预设的、略显懵懂又带着点怯生生的表情自然而然地浮现在那张完美的脸上。
“系…系统自检完成。”一个声音响起，音色是绘心精心调制的，清甜、柔软，带着少女特有的稚嫩和一丝不确定感，与“艾莉娅”的游戏配音有八九分相似，“视觉模块正常…听觉模块正常…动力关节活动范围正常…主人？”
最后那个称呼，是行为模组里对最高权限者的默认称谓。
绘心无视了那个称呼，继续下令：“执行基础动作序列：坐起，行走五步，转身，微笑。”
人偶依言而动。她的动作起初有些许生涩，但迅速变得流畅自然。她用手臂支撑起身体，坐起，双腿挪下工作台，赤足踩在冰冷的地面上，一步步向前走去。步伐轻盈，腰肢与臀部的曲线在移动中呈现出动态的、惊心动魄的美感。转身，然后脸上露出一个练习过千万次般的、完美无瑕的、带着治愈感的微笑。
一切看起来都天衣无缝。
“情感模拟模块测试，”绘心继续，如同最严苛的考官，“表达：喜悦。”
人偶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几分，眼睛微微弯起，仿佛真的遇到了什么开心事。但仔细看，那眼底深处，依旧是一片程序运行的空洞。
“表达：悲伤。”
笑容瞬间消失，嘴角下垂，眉毛微微蹙起，眼中甚至迅速氤氲起一层逼真的水汽，仿佛下一秒就要落下泪来。表情转换之快，之精准，令人惊叹，却也透着一股非人的诡异感。
“表达：恐惧。”
身体微微颤抖，双手下意识地抱在胸前，眼神躲闪，呼吸变得急促。每一个细节都到位，足以激发保护欲或…某些更阴暗的趣味。
绘心冷冷地看着这一切表演。这具集合了她最高工艺的躯体，此刻被一段廉价的、临时性的行为模组所驱动，模拟着各种情绪，只为满足一个渣滓的欲望。这感觉比单纯制作一个静态人偶更让她感到反胃。
“足够了。”她终止了测试。
所有表情瞬间从人偶脸上消失，恢复成那种精致的、无波的平静。她安静地站在原地，等待着下一个指令。
“进入待机模式。”绘心下令。
“是，主人。”人偶轻轻应答，眼眸中的神采迅速黯淡下去，身体也放松下来，变得如同一个精致的等身娃娃，只有极其细微的能量流动声表明她并未完全关闭。
绘心走上前，再次打开她后颈的接口，将那个行为逻辑模组取了出来。
智能核心瞬间离线。
人偶彻底“死”去了，重新变回那具无比完美却毫无生气的躯壳。
绘心将临时模组放回储存柜。现在还不是最终激活的时候。这个临时模组，只是为了测试躯体基础功能以及应付交货时的初步验收。
真正的“灵魂”，那长远的高级智能和拟人情绪，需要由“赋灵”来赋予。
赋灵，帝司命的另一位核心成员，她的能力是极其罕见的赋予非生命体长远的、高级的智能和拟人情绪。虽然无法创造真正的灵魂，但经她手触碰过的造物，会真正地“活”过来，拥有学习能力、情感反应和近乎真实的个性，变得无比生动。那是远比这种临时行为模组更高级、更真实的存在。
但绘心不会现在请求赋灵出手。一方面，赋灵的能力使用有其限制和代价；另一方面，绘心内心深处抵触为这件令人作呕的作品注入如此“珍贵”的活性。或许只有在交货前最后一刻，为了确保能拿到尾款，她才会不得不请赋灵进行短暂的“赋活”，那也只会是暂时的，一旦交易完成，这份虚假的“生命”就会被收回。
她看着工作台上那具空洞的完美躯壳，眼神复杂。
它现在只是一个被暂时唤醒过的工具。
一个即将被送往污秽之地的容器。
一个包裹着她们生存所需资源、却也承载着无声愤怒的、美丽的谎言。
绘心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人偶冰冷光滑的脸颊，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开始进行最后的封装和伪装工作。
交货的时间，快要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