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117的宿舍,完成了例行的战后维护与能量补充,和叶却罕见地没有立刻投入训练或战术推演。核心深处那片因峡谷遭遇而激荡的波澜尚未完全平复,一种难以名状的、需要梳理的滞涩感萦绕不去。指挥官去处理那份棘手的任务报告了,宿舍里只剩下她一人,以及窗外浮空都市永恒不变的、带着轻微嗡鸣的寂静。
她走到窗边,看着下方如同精密棋盘般纵横交错的街道、以及远处闪烁着各色广告光影的商业区。这里秩序井然,与峡谷中那片原始、混乱、充满未知危险的紫色地狱形成了鲜明对比。然而,绘心那白色身影和诡异能力带来的冲击,却让她觉得这片熟悉的钢铁森林,也仿佛蒙上了一层看不透的薄纱。
一种冲动,或者说,是一种需要确认什么的渴望,促使她做出了一个不那么“高效”的决定。
她没有穿戴那身引人注目的暗紫色战斗服,而是换上了那套普通的灰色便服,将紫色的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她需要…走出去。不是以S级兵装E-03的身份,而是暂时作为一个…观察者。
她离开了宿舍区,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只是随着人流,漫无目的地走在连接各层的公共通道和广场上。这里的空气不再有消毒水和能量液的味道,而是混杂着食物香气、行人身上的香水味、以及通风系统循环的空气清新剂的味道。声音也变得嘈杂——商贩的叫卖、孩子们的嬉笑、情侣的低语、还有街头艺人不成调的演奏。
这些纷繁复杂的感官信息,如同潮水般涌向她高度敏感的接收器。若是平时,她会自动过滤掉大部分“无用噪声”,只保留潜在威胁信号。但今天,她刻意放缓了处理速度,尝试去“接收”这些属于普通浮空都市居民的“数据”。
她走过一个社区小公园,里面有一些老人在慢悠悠地打着一种名为“太极”的运动,动作舒缓得像是在播放慢镜头。几位提着菜篮子的大妈正坐在长椅上,嗓门洪亮地聊着天。
“哎,你听说了吗?三区那个菜市场,今天有特价的合成牛排!虽然口感是差了点,但便宜啊!”
“是吗?那我得赶紧去!家里那个小的,正长身体呢,天天喊饿!”
“可不是嘛!现在这物价,真是…能源费又涨了,这日子…”
“能活着就不错啦!想想下面那鬼地方…”一个大妈压低了声音,心有余悸地指了指脚下,意指那充满辐射和变异体的地表。
和叶的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她站在不远处,看似在欣赏花坛里那些经过基因改良、颜色艳丽的观赏植物,耳朵却捕捉着那些琐碎的对话。
菜价…能源费…孩子的成长…活着…
这些词汇所代表的概念,对她而言遥远而陌生。她的“食物”是高效营养剂和能量电池,她的“成长”是战斗数据的积累和性能参数的提升,她的“活着”是为了完成任务和消灭威胁。这些大妈们担忧、抱怨、却又带着某种坚韧去经营的“日常”,是她数据库里几乎没有记录的另一种“生存模式”。
就在这时,一位坐在长椅末端、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正在看电子报纸的大爷注意到了她。大爷推了推眼镜,和蔼地笑了笑:“小姑娘,面生啊,新搬来的?”
和叶微微一怔。面生?她的容貌数据应该不在普通居民的识别库内。她迅速分析,这很可能是一种基于社区熟悉度的、非正式的社交开场白。
她点了点头,算是回应,没有多说话。
大爷却不介意,继续搭话:“一个人散步?挺好,年轻人多活动活动。不像我们这些老骨头,只能在这儿晒晒太阳咯。”他拍了拍自己的膝盖,发出感慨。
旁边一位大妈也看了过来,目光在和叶身上扫了扫,带着点长辈式的关切:“是啊,小姑娘看起来挺文静的。在哪层工作啊?有对象了没?”
对象?和叶的核心处理器快速检索了这个词的含义——指建立亲密关系的伴侣。这属于高度复杂的、非必要的社交行为,且可能影响战斗效率和判断力。她立刻得出结论:无此需求。
她摇了摇头,言简意赅地回答:“没有。”
大妈们似乎对她的冷淡不以为意,反而更来了兴趣。
“哎呀,现在的年轻人都这样,一心忙工作!”
“是啊,我们那会儿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不过也好,先立业后成家嘛!你在哪个部门高就啊?”
部门?和叶思考了一下,如果说出“S级兵装直属战斗序列”显然不合适。她选择了一个相对模糊且接近事实的回答:“…技术支援部门。” 李医生的实验室,从某种意义上说,也算是技术支援。
“技术部门好啊!稳定!有前途!”大爷竖起大拇指,“不像我儿子,非要去当什么外层空间勘探员,危险着呢!”
“就是!老老实实在都市里待着多好!”大妈附和道。
他们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各自子女的工作、生活的烦恼、都市里最近的新鲜事…话语里充满了柴米油盐的烟火气,以及对平凡生活的满足与些许抱怨。
和叶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她无法完全理解他们因为蔬菜价格波动而产生的焦虑,也无法体会他们对于女远行的牵挂,更不明白“打酱油”这种行为有何值得怀念。
但是,她能从这些絮絮叨叨的话语中,感受到一种…坚实的、如同大地般厚重的“生命力”。这种生命力,不同于变异体的狂暴,不同于兵装的冷冽,它是一种基于家庭、社区、以及对“好好活下去”的最朴素渴望所凝聚而成的力量。
这或许…就是指挥官所说的,“需要守护的东西”的具体形态之一?
她看着大爷大妈们脸上被岁月刻下的皱纹,看着他们眼中对晚辈的关切,看着他们因为一点点打折信息而焕发的精神…
一种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未曾清晰定义的触动,在她那主要由战斗程序构成的核心深处,轻轻拨动了一下。
这感觉,不像战斗胜利后的数据满足感,不像新形态带来的力量充盈感,也不像看到动漫有趣情节时产生的微弱愉悦…这是一种…更温暖,更沉淀,也更…复杂的感觉。
“小姑娘,怎么不说话?是不是我们太吵了?”一位大妈注意到她的沉默,笑着问道。
和叶回过神来,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只是…在听。”
她顿了顿,生硬地尝试融入这种对话模式,问道:“…那个,特价合成牛排…在哪个市场?”
大妈们立刻热情地给她指了路,甚至开始推荐起其他几家店的优惠活动。
和叶默默记下这些对她而言毫无用处的信息,然后礼貌地点了点头:“…谢谢。我…再去别处走走。”
她转身离开,身后还能听到大妈们善意的议论:“这姑娘,挺有礼貌的,就是不太爱说话…” “估计是工作太累了吧,技术部门压力大啊…”
和叶继续在街道上漫步,脚步不再像最初那样带着明确的目的性,反而多了几分…融入其中的尝试。她看着橱窗里琳琅满目的商品,看着孩子们追逐嬉戏,看着年轻情侣依偎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