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院门口等了一个多小时，夏淳的妈妈赶到了医院。跟我记忆中那个整天挂着笑容的她不同，现在的她早已两鬓发白，脸上布满了皱纹。感觉这些年，她也过得不好吧。
我率先打起了招呼，但她看到我时，表情上又惊又喜。
“哎呀，木头。长这么大了呀，感觉你没什么变化呀？现在是还在读大学吗？”
不知道是妈妈辈的客套话，还是忘记了我实际的年龄。我只能露出尴尬的笑容。
“好久不见了，阿姨。我已经出来工作了，很早之前就大学毕业了。”
“这样啊，看来我也是老糊涂了。”
“太久没见面，忘记了而已。”我收起了玩笑，“我们去看一眼夏淳吧。”
我领着夏淳的妈妈走到重症监护室的楼层，当看到夏淳此时的模样，阿姨的眼眶还是微微泛红了。她伸长脖子，想尽可能看清楚里面的人。
“夏淳她是患上什么病了？”阿姨急切地问。
“说是急性白血病，而且……就医太晚了，现在的情况不是很乐观。”
“这个病很严重吗？治好要花多少钱呀？老头子入土之前，还留下了点存款。这够不够治病呀？”
我沉吟了一声，如实说道：
“这不止是钱的问题，阿姨。主要是夏淳来医院有点晚了，想找到合适的骨髓来移植也需要点时间。”
“唉，怎么会这样。”阿姨四处张望了一下，“那个臭小子呢？老婆都这样了，人跑哪里去了？要不是那个混小子，夏淳就不会是今天这个样了。”
我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脸颊。
“阿姨，夏淳老公很早就扔下她们母女俩跑了……”
“我都说了那个混小子根本不适合。”阿姨把眼神望向我，“当年夏淳要是找你当对象那多好呀，我们两家知根知底，我也是看着你长大了。知道你有责任心，人又好。”
“关于这个，我不敢托大。事已至此，讨论这些也没有意义了。”
我不敢打包票跟我在一起有多好，尤其是喜欢这种感情，是没办法量化的情绪。
“你刚才说母女？夏淳生了个女儿吗？我的孙女？”
阿姨黯淡下去的双眼，重新生起了一束光。我指了指那个缩在护士站的瘦削身影。
“要不要去见一面？”我问。
原本我以为阿姨应该会很乐意跟自己的孙女见个面的，不如说，我还想旁敲侧击一下，让少女跟着自己的奶奶生活。不管怎么说，也算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比那些不靠谱的亲戚还是更好的。
“就不见了吧。”
我愣了一下，并没有出现我想要的答案。这个展开着实让我没想到，我以为会跟自己孙女相认的。
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阿姨解释道：
“木头，我知道你的想法。可我已经老了，照顾不动其他人了。我也习惯了冷清，要是小女孩需要生活费的话，我每个月都给她寄一点。除此之外，阿姨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了。”
“嗯……理解了。”
意思已经很明显了，阿姨并不想跟自己的孙女相认。不知道阿姨是出于什么考量，可这毕竟是夏淳家的事情，我这个外人没办法再掺和进去。把阿姨喊过来，我已经够多管闲事了。
我舔了舔嘴唇，还是决定把比较重要的问题说出来。
“阿姨，其实还有一件比较重要的事情……就是夏淳万一真的熬不过……那到时候你觉得？”
我没有把话继续说下去，哪怕我已经对夏淳无感，可也是一条鲜活的生命。不吉利的话语，还是没办法随口说出来。
“其实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我跟老头两个人都看开了。现在老头子也入土了，夏淳也变成这样了，再怨恨下去也没有意义了。老头子在下面估计也会原谅夏淳的……要是真不行了，就放到老头子旁边吧……等我老死的那一天，我们就在下面团聚了。”
“理解了。”我点了点头，可感觉脑袋特别沉重。“不要太悲观……也许夏淳能撑过去呢。”
这话我自己也没办法信服，夏淳现在这个模样，哪怕真的有奇迹也没办法了吧。况且，这世上没那么多奇迹。又不是某个叫丘比的白色畜生，成为魔法少女就能实现奇迹。不过……要是真的有这玩意儿的话，大概盛夏真的会选择当魔法少女吧。
“木头，我有点累了，想回家休息了。你可以送我回去不？”
“没问题，我送你回去。我有开车过来。”
我朝少女摆了摆手，示意先离开。少女则是点头回应，从始至终，她似乎对这位突然出现的老妇人毫不在意。既没有过问，也不主动靠近。这恰好的距离感，确实避免了很多尴尬。可是这份拿捏得恰到好处的分寸感，着实让我产生了一丝心疼。
在开车接送阿姨的路上，我们聊起很多过去的事情。阿姨也在不停夸赞我变成了一个好男人，这份赞赏实在令我心虚。现如今的我，可是变成了小时候最讨厌的大人。活得不纯粹，也没有实现儿时想要做的事情。不过是被社会的浪潮推着走，失去了自我、失去了初心，变成了无聊的大人罢了。
把阿姨送到了一个老小区的门口，我原本还想送到家门口再走。却是被阿姨回绝了。
“不用了，木头。有人来接我。”
当我还以为是保姆或者隔壁邻居之类的人，一位约莫十五六岁的稚嫩少年便走到阿姨身旁。他温柔地挽过阿姨的手，正当我疑惑之际，少年率先开口。
“妈，你身体不好就别乱跑了呀。”
“放心，有你木头叔看着呢。快叫木头叔。”
少年打量了我一圈，便乖巧地向我问好。
“木头叔。”
“你好，那阿姨就交给你了。我就先回去了。”
简单客套了几句，我发动车子，重新往医院赶去。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阿姨没去跟自己的孙女相认。对老来得子的他们来说，少女的存在确实打破了他们之间的安宁。
我看着窗外的往后掠去的浮光，心中只感到一阵无奈。要是夏淳真的撑不住了，少女就是一个无根的浮萍。好像哪里都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回到医院，少女还是安安静静地躲在走廊的角落。她安静的看着书，不吵不闹地坐在那里。也不知道是这个世界把她拒之门外，还是她把世界推了出去。
少女身上所散发出的气场，好像咒术师的领域展开。我走进少女的附近，便会被她身上所散发出的阴冷幽暗所吞噬。
实在想象不出，她在直播时是怎么露出这么阳光积极的一面。如果是我的话，恐怕已经忍不住对着自己的手腕改花刀了。
我挠了挠头，还是选择坐在了少女的对面。
“你那边有联系到什么亲戚可以投靠吗？”我有些担忧地问。
“没有，我没打算投靠亲戚。”少女眼也不抬地回答。
“以后要是碰到需要家长或者长辈的场合，你打算怎么办？像家长会这种……”
“那就不去吧。”少女的声音有些冷淡，“这种事以前经常发生，有时候妈妈忙着做兼职，根本没空去家长会。老师一开始还很生气，久而久之，老师也习惯，也懒得去管了。”
“以后真的打算靠自己了吗？”
少女合上书本，我这才看到封面的书名《三日间的幸福》。一个又像是救赎，又像是悲剧的故事。
她望着我，圆滚滚的眼眸如机器般冰冷。
“那我能怎么办？”少女声音不大，可每个字在我耳边却变得铿锵有力。“身边还能联系上的亲戚，只觉得我是个拖油瓶。很多人也看不起我妈妈，我也不想跟那群亲戚生活在一起……”
我张了张嘴巴，这其中的缘由我并不清楚。听到少女诉说自己些许的过往，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了。不，未经他人苦的我，那些所谓的安慰甚是虚伪。
我本无意插足别人的因果，少女她所背负的事情，已经超出了我所能帮助的范围。就一个外人而言、一个陌生的大叔而言，我已经仁至义尽了。虽说我有能力豁出一切，可利弊权衡之下，我没有这样做的价值。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我，只能逃命似地离开。感觉多待一秒，那股不安焦躁的情绪便像一双无形的大手，狠狠扼住我的喉咙。
“我要先回公司一趟了，要是遇到什么紧急情况的话，就打电话给我吧。”
我站了起来，狼狈逃离了医院。我扔下了一个女高中生，让她独自承受这一切。我不停给自己找借口。
我是个外人，就连她们最亲的人也没打算管。我又何必把责任揽身上呢，这不是我造成的局面，我也没有必要去收拾残局。
烟雾从我嘴巴里缓缓吐出，很可惜的是，尼古丁精灵这些并不能抚平我心灵上的皱褶。在我人生最低谷的时候，我很感谢尼古丁精灵。抽烟并不能让我高兴，可起码在这一根烟的时间里，我可以放空脑袋，忘却烦恼。但今天失效了。
一次是我失恋的时候，一次就是现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