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披萨的时候,我咬了一口像是忘了咀嚼般停顿了下来。脑海里的感性小人和理性小人不停在争辩。
感性小人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平时不是经常说,要捐助困难的学子读书嘛。这次可是关乎性命的事情啊,而且夏淳的为人你也是知道的。哪怕短时间内还不上钱,她们母女二人多数是不会赖账的。钱没了可以重新赚,但命没了就真没了!
理性小人争辩:几十万可不是什么小数目,有人为了几万块甚至连命都能豁出去。辛辛苦苦那么多年,不就是为了以后自己能轻松点吗。从大学开始,只要是假期你就出去做兼职,到现在你都没怎么享受过生活。她们母女跟你非亲非故的,就这么值得赔上一切吗?
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你怎么这么自私!呸!呸!
自私点怎么了?没偷没抢没骗,合法交税,全是自己挣的血汗钱。说给就给啊?有多大的头,就戴多大的帽。
阁下要是听不懂道理,在下倒是略懂一些拳脚!
老子在1974年,第一次在东南亚打自由搏击就得了冠军!
双方各执一词,正反双方谁也不服谁,已经抄起板凳往对方脑门上物理降服。
我叹了一口气,第一届脑碍会议潦草结束。
“怎么了?”沈若瑶边啃着披萨,一边问:“你是忘记怎么咬食物了吗?要我嚼碎了,喂给你不?”
“没,遇到点麻烦事而已。”
“确实是麻烦事了,要放在平时,你早就开始吐槽了。今天居然这么正经。”
我认真看着沈若瑶,她似乎被我看得不自在,脸颊上飞出一抹绯红。
“看着我干嘛?”
“我问你,如果你身边有个多年未见的朋友忽然找你借钱治病,你会借吗?”
“看是什么病,要借多少钱呗。”
“挺严重的,想要治好的话,不会低于五十万。”
沈若瑶咽下披萨,喝了口饮料后,脸上也露出少有的正经模样。
“嗯……这么说吧,对我们家来说,五十万不算什么很大的负担。可真的是条件一般的家庭,这可能是几十年的积蓄、整个家庭的全部。如果是自己身边最重要的人,那肯定多少钱也要砸进去,能治好就行。要是多年没见的朋友,除非有过命的交情吧……几十万可不是什么少数目呀。至少我会确定对方真的是患病的情况下,就借个几万块吧。”
“你说得有道理。”
我点了点头,似乎这样想就能让自己的良心好过点。
沈若瑶伸出脚踢了踢我的小腿,我便又回过神来。
“当然了,这钱是你的。我也不好多少什么,最好还是别全部借出去了。谁知道对方以后会不会还钱,你可是要多存点钱的啊。不然以后还怎么结婚了?”
“结婚嘛……”我鹦鹉学舌道:“感觉结婚这件事对我还很遥远啊。”
“我不管!你别到处乱花钱!以后三金啊、彩礼啊、婚礼啊,都要花不少钱呢。不过你放心,彩礼我肯定带回来给我们小家的。我爸和我妈给我的嫁妆肯定不少,全都是我们的了。我再去老哥那里爆点金币,这二三十年里都不用愁了。”
沈若瑶捧着脸颊,笑得一脸天真。感觉她所畅想的未来里,孩子读什么幼儿园也决定好了。
我没有理会沈若瑶的妄想,继续沉思夏淳的事情。明明这事跟我关系不大,为什么搞得像是我犯了错一样。一股无形的力量压迫着我的胸口,让我有些喘不上气。嘴里的披萨也没了滋味,如同在嚼着一坨发霉的面粉团。
我放下手中的食物,跑到阳台去做利群之马。尼古丁带来的慰藉,此刻我才感觉稍微放松了些。我手上肩负着一个人的生死大权,哪怕我对生活早已麻木,可在这件事上确实没办法像往常一样随便应付过去。
抽完一根,我拿出第二根香烟续上。沈若瑶拿着汽水站到我的旁边。
“这个朋友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怎么了?”我反问道。
“你一直闷闷不乐的,真是把我看得也心烦。完全不像你啊,林总监。你在公司里把实习生妹妹骂哭的劲头哪里去了?”
我砸吧了一下嘴,提到这件事我也实属无奈。
“先说明,这跟性别无关。我是对事不对人,要是这个实习生也是男的,我一样骂他。身为一个计算机系出来的,居然不会安装环境。在学校里都是怎么上课的?我都好心把基础书籍借给她了,也叫她不懂就多问同部门的技术人员。但过了一段时间,基础还这么烂。叫她改一下bug,结果越改越多,我手下的人也开始有怨言了。我一个当领导的不立威,以后手下的人还怎么听我的。”
“啊,是是是,林总监威武。”沈若瑶的夸奖多少带点敷衍,“这种事我当然知道了,我的意思是叫你拿出平时那种果断的决策力出来。一直悠游寡断的样子,把我看得也难受了。遇到大事就被绊住脚步的话,以后我们还怎么一起变得更加优秀了。”
沈若瑶露出爽朗的笑容,晚风吹动了她的长发,漆黑的眼眸犹如夜空中星光,闪闪动人。我稍微愣了一下,看着她有些出神。
我露出自嘲的苦笑,想不到我也有被这家伙安慰的一天。毕竟沈若瑶在我眼里一直都是笨得可爱的家伙,不知道该形容我这个复杂的心情好了。
虽说她十几岁的时候,给人的感觉是清冷的深闺大小姐的形象。
我吐出一口青烟,伸出手拍了拍沈若瑶的脑袋。她笑得更灿烂了,把脑袋往我身边凑过来。似乎在表示多摸几下。
我觉得略感奇怪,我前女友基本不会让我摸她的头发。经常会说把她的发行弄乱了,或者说把她的头发摸油了。我稍微摸了几下就松开了手,她顿时皱起眉头有些幽怨。
“怎么停下来了?”
“我手脏,不摸了。”
“我不介意,再说了,反正今晚也要洗头的。”
“那你去洗吧,我要抽烟。”
“切!死直男。”
沈若瑶往我侧腹肘了一下,我摸了摸吃痛的位置。继续自顾自抽着我的香烟,女人心还真是搞不懂,莫名其妙就生气了。
不过也是,要是我能搞明白女人心的话,我大概也不会跟前女友分手了。感觉考公这个理由也不过是找一个让我不难受的借口吧。
正当我发着呆时,我的手机忽然响了。是夏淳给我打了语音通话,犹豫了半会儿,我选择了接听。
“木头,这么晚有打扰到你休息吗?”
夏淳的语气带着点毕恭毕敬的感觉让颇为不适。
“没有,我没那么早睡。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刚才我看银行卡上忽然多了两万块,我就想是不是你转给我的?”
“是我转给你的,算是一点心意吧。”
我心里暗想,看来少女并没有把借钱的事说给夏淳听。
“不用了,你已经帮我们足够多了。这两万块你就拿回去吧,你也知道我已经放弃治疗了。现在不过是等死而已,这些钱没什么用处。”
听到电话那台传出来的苦笑,我的心情也感觉到了一丝低落。我沉默了半天,还是忍不住把话说出来。
“如果说,我现在有足够的钱可以给你治病,你想要活下去吗?”
“木头,你是要借钱给我吗?”
“假设……”
夏淳并没有犹豫太久,她发出释怀般的笑声。
“不了,木头。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我跟你的关系,不过是儿时的玩伴。除此之外,就是非亲非故的人。这本就不需要你去负责的事情。身为一个外人,你已经帮我、帮我女儿足够多了。我还没厚颜无耻到还要你继续帮忙……尤其是这么大一笔治疗的费用。我受不起,也没办法接受。”
夏淳还是如当年一般心细,甚至主动给了我台阶下。这一刻,我才清楚自己是有多么虚伪。
“没事的,木头。这件事不怪你,你也有属于你的生活。没必要为了我付出那么多,我也没帮过你什么,你真的已经帮我们母女足够多了。我试问我自己,也无法对一个不熟悉的人帮这么多忙。”
“好……如果你有需要的话……就跟我说吧……还有那两万块就不用还给我了。你们也是很困难的。”
“谢谢你,木头。我也替我女儿谢谢你了。明天也还要再麻烦你一趟……”
“小事。你身体不好,早点休息吧。晚安。”
“晚安,木头。”
挂掉夏淳的电话,我只能无奈地叹息。夏淳似乎想让我减少一点罪恶感,可一点没少,不如说反而加重了。
这种迷茫无措的感觉,真是久违了。刚毕业出来工作的时候,身边没亲人,也没有存款。对未来感到迷茫,对自我价值产生了怀疑。对每一天都不抱有任何希望。
那种无法掌控一切,人生像是脱轨一般的不安。好事没发生,坏事接踵而来,每一次都在挑战我对这个屮蛋世界的耐受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