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宿
第一章 无声世界里的光
白羽站在洗手台前，水珠顺着他几乎透明的肌肤滑落。镜中映出一张雌雄莫辨的脸，黑色狐狸眼在昏暗灯光下幽深如潭，长及腰际的黑发如瀑般垂在身后。他微微侧头，阳光恰好从高窗斜射而入，那双本应漆黑如墨的瞳孔瞬间折射出不可思议的湛蓝色。
这双眼睛曾被人称为“魔鬼的证明”，现在却成了他最为人津津乐道的特征。
“白羽！快点！要迟到了！”门外传来江淮清亮的声音，伴随着急促的敲门声。
白羽轻轻擦去脸上的水珠，换上干净的白色衬衫。他动作很慢，像是每个动作都需要深思熟虑。当他打开门时，江淮正倚在墙边，黑色短发有些凌乱，一双丹凤眼却明亮如星。
“你又对着镜子发呆了？”江淮笑道，很自然地伸手帮白羽整理衣领，“知道你长得好看，但今天开学第一天，咱们能不自恋吗？”
白羽嘴角微微上扬，这是他能做出的最明显的笑容。江淮是他唯一能这样轻松相处的人——从五岁在阳光孤儿院相识至今，已经十六年了。
“走吧，七然说她已经到教室了，帮我们占了座。”江淮边说边自然地揽过白羽的肩膀，“听说这学期的魔术理论课来了个超厉害的客座教授，林厌肯定嫉妒死了，她那个魔术社团本来就没几个人...”
江淮一路喋喋不休，白羽安静地听着。这种模式从他们童年就开始了——江淮说，白羽听。对于患有失语症的白羽来说，江淮不仅是发小，更是他与世界连接的声音桥梁。
校园里人来人往，白羽能感觉到无数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有好奇，有惊艳，也有不加掩饰的欲望。他微微低头，让长发遮住部分脸颊，身体不自觉地靠近江淮。
“别理他们，”江淮压低声音，保护性地调整位置，为白羽挡住一些视线，“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家伙。”
突然，一个冒失的身影从拐角处冲出来，险些撞上白羽。
“对不起对不起！我赶时间——”那人抬头看到白羽，突然愣住，眼神变得轻佻，“哇，美女，没撞疼你吧？要不要哥哥请你喝咖啡赔罪？”
白羽的身体瞬间僵硬，眼神冷了下来。
“喂，眼睛不需要可以捐了，”江淮立刻挡在白羽面前，声音带着罕见的怒气，“他是男的，而且不想喝你的咖啡。”
那人尴尬地嘟囔着“长得比女的还漂亮谁知道啊”，匆匆离开了。
江淮转身，轻轻拍了拍白羽的肩膀：“别往心里去，白痴哪儿都有。”
白羽点点头，但指尖微微发颤。这种场景从小到大发生过太多次了，每次都会让他想起在孤儿院被欺负的日子——那些围着他叫“小哑巴”、“变态”的孩子们。
当他们走进教学楼，三个女生迎面走来。
“终于来了！”扎着高马尾的七然率先开口，她黑色长发利落地束在脑后，整个人透着干净利落的气场，“我还以为你们俩睡过头了。”她的目光落在白羽身上时，微微柔和了一些。
旁边站着的是祁婉棠，她轻轻挥手示意，安静地微笑着。而林蓦然则已经蹦跳着过来：“白羽！江淮！暑假过得怎么样？我姐从国外带回了好多魔术道具，说今晚给我们表演呢！”
“林厌回来了？”江淮惊讶道，“她不是说要下个月才结束巡演吗？”
林蓦然兴奋地点头：“提前结束了！她说想赶上新学期开始。”
白羽眼睛微微亮起。林厌是朋友圈里最年长的，也是唯一已经工作的。作为一名职业魔术师，她经常世界各地巡演，但总是会带回各种新奇的故事和魔术。
五个年轻人并肩走向教室，形成一道引人注目的风景。但最吸引眼球的始终是白羽——修长的身形，过腰的黑发，以及那张精雕细琢却面无表情的脸。
教室后排，林子七和沐成已经占好了一排座位。看到他们进来，林子七立刻站起来挥手：“这边！给你们留了位置！”
沐成笑道：“白羽，一暑假不见，你又好看了，这合理吗？”
白羽轻轻摇头，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江淮自然地坐在他旁边，继续充当翻译：“他说‘你们俩肌肉又长了，这合理吗’。”
林子七和沐成同时笑起来：“暑假没事干嘛，就只能泡健身房了。”
事实上，白羽什么都没“说”，但江淮总能准确地理解他的微表情和肢体语言，并替他表达出来。这种默契是从小在孤儿院培养出来的——当白羽因为不说话而被欺负时，江淮总是第一个站出来保护他，并成为他的“声音”。
教授进来后，教室安静下来。白羽看向窗外，阳光下的校园熙熙攘攘，每个人都在交谈、微笑、互动。他有时会觉得，自己像是被罩在一个玻璃罩里，能看见世界，却无法真正参与其中。
抑郁症像是一层灰色的滤镜，覆盖在他视野中的一切之上。即使在这个热闹的朋友圈中，他依然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
课间休息时，大家围在一起讨论暑假见闻。
“所以今晚八点，林厌的魔术表演，谁都不能缺席啊！”林蓦然兴奋地宣布，“她说这次有个超级神秘的压轴节目。”
七然挑眉：“她不会又要尝试那种吓死人的逃生术吧？记得上次她差点被锁在水箱里出不来。”
“正是因为那次失误，她才苦练了一年啊，”林蓦然为自己姐姐辩护，“她说这次绝对万无一失。”
白羽轻轻碰了碰江淮的手臂，做了一个细微的手势。
“白羽问需不需要我们准备什么？”江淮翻译道。
林蓦然摇头：“只要人到场就行啦！哦对了，穿正式一点，她说表演很‘华丽’。”
这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哟，哑巴还会打手语啊？可惜没人懂你在说什么吧？”
空气瞬间凝固了。
说话的是个陌生男生，显然是从隔壁教室过来的，带着一脸挑衅的笑容。白羽的身体明显僵硬了，手指微微蜷缩起来——那是他极度不安的表现。
没等任何人反应，江淮已经站了起来：“你刚才说什么？”
男生似乎没意识到危险，继续嘲笑道：“我说哑巴就好好待在特殊学校，来这凑什么热——”
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江淮已经揪住了他的衣领。林子七和沐成也同时站到了江淮两侧。
“道歉。”江淮的声音冷得像冰。
“干嘛？我说错什么了？他不是哑巴吗？”男生试图挣脱，但发现江淮的力气出乎意料的大。
七然已经拿出手机：“同学，需要我录下来发到校园论坛上吗？让大家看看你是怎么歧视残疾人的？”
男生的脸色顿时变了：“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开个玩笑...”
“不好笑，”祁婉棠轻声说，她的声音虽然柔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请你离开。”
男生嘟囔着道歉，狼狈地离开了。江淮深吸一口气，转身看向白羽。白羽低着头，长发遮住了他的表情，但他放在桌上的手微微颤抖着。
“没事了，”江淮坐回他身边，声音重新变得温柔，“白痴哪儿都有，记得吗？”
白羽轻轻点头，但一整节课都没再抬起过头。
下课后，大家默契地围在白羽身边，形成一道保护墙，直到走出教学楼。
“晚上见，”七然拍拍白羽的肩膀，“别让那个白痴影响心情，林厌的表演值得期待。”
等其他人离开后，只剩下白羽和江淮站在教学楼前的小广场上。
阳光正好，透过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江淮转身面对白羽，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你知道的，对吧？我们每个人都会保护你。你不是一个人。”
白羽凝视着江淮，那双狐狸眼在阳光下泛着湛蓝色的光芒。他慢慢抬起手，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心脏位置，然后指向江淮。
这是他们小时候发明的动作，意思是“你在我心里”。
江淮笑了，阳光照在他脸上，让小太阳的绰号名副其实：“你也在我心里。永远。”
回宿舍的路上，白羽看着走在前方不停说话的江淮，忽然想起他们初遇的那天。
五岁的白羽蜷缩在孤儿院的角落，几个大孩子围着他叫“小哑巴”，还试图剪他的长发。是江淮冲过来，像头小狮子一样挡在他面前，尽管那时的江淮比那些欺负人的孩子瘦小得多。
“不准你们欺负他！”小江淮张开双臂，声音稚嫩却坚定，“他不是哑巴！他只是...只是说的话太特别了，你们听不懂！”
那些孩子哄笑着散开后，江淮转身，用脏兮兮的袖子擦了擦白羽脸上的灰尘：“别怕，以后我保护你。你可以和我说话，我一定能听懂。”
白羽那时确实开口说了两个字——十六年来他唯一直接对江淮说过的两个字。
“谢谢。”
回忆让白羽的嘴角微微上扬。这时他们已经走到宿舍楼下，江淮转身，惊讶地看着他：“你笑了？真的笑了？今天是什么好日子？”
白羽摇摇头，指了指江淮，然后做了个小时候的手势。
江淮看懂了这个手势，它意思是“太阳”。
“我是你的太阳？”江淮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那你就是我的月亮。好了，肉麻死了，赶紧上楼收拾一下，晚上还要去看林厌的魔术呢！”
上楼时，白羽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打开一看，是林厌发来的群消息：
“今晚表演的压轴魔术需要一位志愿者，我选择了白羽。别拒绝，这个魔术是专门为你设计的。——林厌”
白羽停在楼梯上，手指微微收紧。
江淮凑过来看了一眼，吹了声口哨：“哇哦，林厌姐又要搞什么大事情？专门为你设计的魔术？听起来超酷！”
白羽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在阳光下，那抹蓝色更加明显了，像是寂静夜空中突然闪现的星光。
或许，这个世界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令人窒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