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转世

作者:月亮不营业啦 更新时间:2025/9/10 15:08:52 字数:4548

荷风柳影里的初遇

大靖王朝的初夏,总带着几分怯生生的暖意。御花园深处的太液池刚挣脱了春寒,水面上零星浮起几片铜钱大小的新荷,卷着嫩黄的边儿,像被东风吻过的眉眼。岸边的垂柳已垂落绿丝绦,风一吹,便悠悠地扫过青石板路,扬起细碎的尘埃。

七岁的萧白风正站在柳荫下,被一众内侍小心翼翼地围着。他穿着一身石青色劲装,领口和袖口绣着暗纹流云,小小的身影笔挺如松,手里握着柄制式精巧的木剑。阳光透过柳叶的缝隙落在他脸上,映出两道紧抿的唇线,竟有几分父皇在朝堂上的威严。

“殿下,注意沉肩。”内侍总管张德福躬着身,声音压得极低。这位太子自小便不同寻常,别的孩童还在玩泥巴时,他已能背诵《论语》,父皇亲授的剑法更是练得一丝不苟,只是性子冷得像块万年寒冰,别说笑,连多余的表情都极少有。

萧白风闻言,手腕微沉,木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带起的风卷得柳丝乱颤。他脚下踏着父皇亲传的步法,腾挪转圜间,小小的身影如穿林的雀鸟,却又带着不容错辩的沉稳。

方才张德福提醒的那颗石子,被他足尖轻轻一点,便滚落到三尺之外,剑势却丝毫未滞,直指向不远处的西府海棠。

那海棠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堆云叠雪。就在木剑即将触及花枝的刹那,树后突然传出一声轻呼,像受惊的乳燕:“呀——”

众人皆是一惊。只见一个粉白相间的小身影晃了晃,怀里抱着半串糖葫芦,踉跄着从海棠树后跌了出来。石榴红的飘带系着她的双丫髻,随着动作轻轻摆动,正是宰相沈敬的小女儿,沈沫然。

她今日随母亲入宫请安,趁着大人们在偏殿说话,便偷偷溜到御花园来。原是想摘朵海棠插在发间,没成想刚绕到树后,就撞见太子殿下挥剑而来,吓得脚下一软,连带着怀里的糖葫芦也滚落在地。

那糖葫芦裹着晶莹的冰糖,此刻沾了些湿润的泥土,最顶上那颗最大最红的山楂,更是糊了层灰。

沈沫然盯着那颗山楂,小嘴一瘪,眼圈瞬间红了,豆大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眼看就要滚落下来。

萧白风收了剑,剑穗还在轻轻晃动。他皱着眉走过去,石青色的衣摆扫过草地,带起几片嫩叶。

这是他第二次见沈沫然——上次宫宴,她穿着石榴红的袄子,趁人不注意,偷偷把碟子里的芙蓉糕掰碎了喂给御猫,被他撞见时,也是这副要哭不哭的模样,像只受了委屈的小狐狸。

“哭什么。”他的声音还带着孩童特有的清嫩,却刻意板着脸,尾音微微下沉,像极了父皇在朝堂上训话时的语气。

沈沫然抬起头,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泪珠,眼睛红得像兔子:“我的糖葫芦……王嬷嬷说,这是京城最好的那家铺子做的,要排队才能买到……”她越说越委屈,泪珠终于忍不住滚了下来,砸在衣襟上,洇出小小的湿痕。

萧白风没说话,只是转身看向张德福。张德福立刻会意,躬身道:“奴才这就去御膳房取来。”

“要两串,”萧白风补充道,目光扫过地上的糖葫芦,“要最大最红的。”

“是。”张德福不敢耽搁,快步退了下去。他跟着太子这些年,还是头一回见殿下管这些孩童玩意儿的闲事。

不过片刻,张德福便捧着两串糖葫芦回来了。那糖葫芦串得紧实,山楂个个饱满,裹着厚厚的冰糖,在阳光下闪着琥珀色的光,确实比沈沫然掉的那串好上许多。

沈沫然接过新的糖葫芦,眼泪还没擦干,嘴角已先翘了起来,露出两颗小小的梨涡。

她举着其中一串递到萧白风面前,声音带着哭后的沙哑,却格外清亮:“殿下,这个给你。”

冰糖的甜香混着山楂的微酸飘过来,萧白风犹豫了一下。太傅说过,君子当远甘味,他自记事起,便从未碰过这些甜腻的东西。

可看着沈沫然亮晶晶的眼睛,他鬼使神差地接了过来,指尖触到微凉的冰糖,竟不觉得讨厌。

他试探着咬了一口,山楂的酸先漫上舌尖,紧接着,冰糖的甜便涌了上来,中和了那股涩味,在口腔里漾开一种奇异的滋味。不算难吃,甚至……有几分特别。

“殿下,你的剑好厉害!”沈沫然正舔着糖葫芦,忽然眼睛一亮,盯着他手里的木剑。阳光落在她眼里,像是落了满眶的碎星。

萧白风握着剑的手紧了紧:“想学?”

“想!”沈沫然用力点头,嘴里还含着半颗山楂,说话有点含糊,“我爹说,会武功的人都是大英雄。”

萧白风便真的教了她两招基础的起势。他站在她身后,握着她的小手调整姿势:“手腕要稳,剑尖要平。”

沈沫然学得认真,小胳膊抡得圆圆的,却总把剑挥到自己面前,好几次差点戳到鼻尖,惹得萧白风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那笑声很轻,像风拂过银铃,却让周围的内侍们都愣住了。他们伺候太子多年,总觉得这位殿下冷得像块万年寒冰,从未见过他有这样鲜活的模样,连眉眼都染上了暖意。

张德福悄悄退到一旁,看着海棠树下的两个小人儿。

从那以后,沈沫然入宫的次数愈发频繁。

有时,她会捧着父亲新得的孤本,一本正经地说:“殿下,爹爹说这是前朝大儒的手札,让我来请教殿下几个问题。”可进了书房,却把书卷往桌上一放,蹲在廊下看蚂蚁搬家,嘴里还念念有词:“这边的蚂蚁搬得快,那边的蚂蚁好像迷路了……”

萧白风正在临摹《兰亭序》,笔尖悬在纸上,听着她的碎碎念,原本紧绷的肩线渐渐柔和下来。

他其实早就发现,她所谓的“请教”不过是借口,却从未点破。墨香混着廊外的花香飘进来,他忽然觉得,这样的午后,比独自练字要有趣得多。

有时,她会提着食盒来,里面是母亲亲手做的点心。玫瑰酥、杏仁糕、莲蓉包,样样精致。

“殿下,娘亲说这些点心养胃,您一定要吃两块。”她把点心摆在描金碟子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直到看着他咬下一口,才满意地笑起来,“娘亲还说,殿下读书辛苦,要多吃点甜的。”

萧白风其实不太喜欢甜食,却每次都吃得干干净净。他发现,沈沫然的母亲做的玫瑰酥,甜而不腻,带着淡淡的花香,像极了她身上的味道。

他练字时,她就在一旁画画。案几上摊着她的画纸,上面画得最多的,是他练剑的样子。线条歪歪扭扭,比例也不对,却唯独把他的石青色劲装画得格外分明,连腰间的玉扣都点了两点墨,像极了真的。有一次,萧白风无意间瞥见,画角落里还画了只小小的兔子,耳朵长长的,正啃着胡萝卜。

“这是什么?”他指着兔子问。

沈沫然脸一红,赶紧用手捂住:“没什么……是随便画的。”

他却记住了。第二日,便让人从御兽园讨了只刚出生的垂耳兔,放在竹笼里,摆在她常待的廊下。沈沫然见了,眼睛亮得像星星,抱着兔子直转圈:“殿下,它好可爱!我给它取个名字吧,叫雪球好不好?”

萧白风看着她抱着兔子笑靥如花的样子,轻轻“嗯”了一声。阳光落在她发间的珠花上,折射出细碎的光,他忽然觉得,这宫墙里的日子,好像不再那么冷清了。

他读书时,她会搬个小凳坐在旁边,捧着本医书看得入神。那是她从母亲的妆奁里翻出来的,书页已经泛黄。偶尔,她会抬起头,指着某个字问:“殿下,这个字念什么?”

“芪。”萧白风放下书卷,“黄芪,是种药材,能补气。”

“哦……”她点点头,在书页上画了个小圆圈,“那这个呢?”

“白术。”

一来二去,她竟也认得了不少药材的名字。有一次,萧白风偶感风寒,太医开了方子,她凑过去一看,指着其中一味药说:“殿下,这里面有黄芪,太医说您气血不足,对吗?”

萧白风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忽然觉得,这病生得也不算太坏。

荷塘边的心跳

初夏的荷塘,荷叶已铺满了半池,绿油油的像块巨大的翡翠。粉色的荷花点缀其间,清风拂过,送来阵阵清香。

萧白风和沈沫然坐在池边的石凳上喂鱼。锦鲤鱼被撒下的鱼食引得聚拢过来,尾鳍扫过水面,漾起圈圈涟漪。

“殿下,你看那朵荷花,开得最大!”沈沫然忽然指着池中央的一朵荷花,眼睛亮晶晶的,“荷叶上还有露珠呢,像珍珠一样。”

她说着,便起身想去够那片荷叶。石凳旁的青苔有些滑,她脚下一崴,惊呼一声,整个人朝荷塘里倒去。

“扑通——”

水花四溅。沈沫然吓得闭紧眼睛,胡乱扑腾着,嘴里喊着:“殿下!救命!”

就在这时,她感觉有人抓住了她的后领,一股力量将她往上提。

她睁开眼,看见萧白风半个身子浸在水里,石青色的劲装湿了大半,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单薄却挺直的脊背。他的头发也湿了,几缕发丝贴在额前,水珠顺着脸颊滑落,滴进水里。

“抓紧我!”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坚定。

萧白风将她拖上岸时,两人都成了落汤鸡。沈沫然吓得还在发抖,嘴唇发白。萧白风顾不上自己浑身湿透,立刻脱下外袍,裹在她身上。袍子上还带着他的体温,混着淡淡的皂角香,让她莫名地安定下来。

“你是不是傻?”他的声音有些严厉,眼眶却微微发红,“那么深的水,也敢去够?”

沈沫然抬头看着他,忽然说:“殿下,你好像我爹说的那种大侠。”

萧白风一愣,耳尖倏地红了。他别过脸,假装整理衣襟,声音闷闷的:“胡说,我是太子。”

可他心里清楚,刚才那一刻,他根本没想过自己是太子,只想着不能让她出事。就像冥冥中有根线牵着,让他下意识地护着她,哪怕自己也身处险境。

张德福带着宫女匆匆赶来,见两人湿透的样子,吓得魂都快没了,赶紧让人取来干净的衣物和姜汤。萧白风看着沈沫然捧着姜汤小口小口地喝,眉头终于舒展了些。

那天晚上,萧白风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闭上眼睛,全是沈沫然掉进水里时惊慌的脸,和她裹着自己外袍时,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他摸了摸自己的耳尖,好像还在发烫。

原来,担心一个人的滋味,是这样的。

荷塘落水事件后,朝臣们渐渐看出了些端倪。

有次早朝,户部尚书旁敲侧击地问皇上:“太子殿下与沈宰相的千金情谊深厚,臣以为,这或许是天作之合。不知皇上是否有意……”

皇上只是笑了笑,指着窗外御花园的方向。那里,萧白风和沈沫然正在追一只彩蝶,笑声像银铃一样穿过宫墙。“孩子的事,让他们自己定。”

说是这么说,第二天上朝时,皇上却单独留下了沈敬,两人在御书房里谈了半个时辰。等沈敬出来时,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不久后,宫里便传出消息,皇上已与宰相沈敬定下了婚约——待太子及冠,便迎娶沈沫然为太子妃。

那时的萧白风还不懂什么是婚约,只知道从今往后,他可以名正言顺地让沈沫然入宫,可以每天都见到她。这个认知让他心里像被阳光晒过一样暖,连带着读书时都多了几分耐心。

而沈沫然也似懂非懂。母亲告诉她:“以后,你就是殿下的人了。”

她不太明白“殿下的人”是什么意思,只知道可以一直跟着他,听他讲书里的故事,看他练剑的样子,觉得这个总板着脸的太子殿下,其实一点都不可怕,甚至……有点让人喜欢。

秋风起时,沈沫然却要随祖母去江南养病。祖母的咳疾犯了,太医说江南气候温润,或许对病情有好处。

临走前,沈沫然把自己养了很久的小兔子抱来,兔子耳朵上系着个红绳结,是她亲手编的。“殿下,这是雪球的孩子,叫小红。等我回来,你要把它养得胖胖的。”

萧白风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个东西递给她。那是块刚雕琢好的玉佩,玉质温润,上面刻着片荷叶,边缘还不太光滑,看得出雕刻的人并不熟练。“这个给你,路上戴着。”

这玉佩,是他偷偷跟着工匠学了半个月才刻成的。为了刻好那片荷叶,他的手指被刻刀划了好几道口子,却一点都不觉得疼。

沈沫然把玉佩塞进贴身的荷包,紧紧攥着,生怕掉了。她挥着手说:“我很快就回来!殿下一定要等我!”

马车轱辘轱辘地走远了,扬起一路尘土。萧白风还站在宫门口,怀里抱着那只叫小红的兔子。风吹过,带来了桂花的香气,他好像听见自己心里有个声音在说:等她回来,要一直护着她。

至于为什么要护着,他说不清。或许就像荷塘里的鱼离不开水,柳树离不开风,他也习惯了身边有个穿粉白裙子的小姑娘,叽叽喳喳地,像束永远不会暗下去的光。

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兔子,小红正啃着他的袖口。他忽然笑了笑,转身往宫里走。

江南很远,但他知道,她一定会回来的。而他,会在这里,等她。等她回来,教她更厉害的剑法,看她画更丑的画,听她讲江南的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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