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顾府最深处的暗室门轴发出细不可闻的吱呀声,像锈蚀的刀锋缓缓划过青石。
烛火在铜雀灯台上猛地一颤,投下的影子如蛇般扭动,旋即归于沉寂。
顾长夜放下最后一本账册,檀木案几被指尖叩出规律的轻响,三长两短,是他惯用的静心节拍。
烛光在他眼尾那粒红痣上跳动,映得那抹艳色如血珠将坠未坠,湿漉漉地灼烧着夜色。
“赵叔。”他突然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像从地缝里渗出的寒气。
守在门边的赵铁柱立刻摸出玄铁刀,刀鞘与青石地面摩擦出刺啦声响,火星在幽暗中迸出一星半点,转瞬熄灭:“主子,有动静?”
“不是外敌。”顾长夜抽出半卷《守卫轮值册》,指尖划过某行墨迹——每月十五、廿三、晦日的子时,都有“张九”“李七”“王二”三个名字被朱砂笔圈起,旁注“临时换岗”。
可当他翻遍近三年的护卫名册,这三个名字竟从未出现过。
“系统扫描。”他闭目凝神,识海中浮现淡蓝光幕,光纹如水波般荡开,将轮值册上的墨迹逐一拆解——这是他耗费三成灵力启动的“痕溯模式”,每次仅能维持半炷香。
当扫描到“廿三子时”那页时,蓝光突然凝作红点,在“王二”二字上炸开细小的气纹——是柳如烟的灵识波动,虽淡得几乎要散,但确实存在。
“好个被逐出权力核心的客卿。”顾长夜冷笑,指腹碾过那行墨迹,纸面传来细微的颗粒感,像是干涸的血痂,“上月我以‘修行需静’为由,撤了她的巡查权,她倒学会钻地缝了。”
赵铁柱凑过来看,粗粝的手指戳了戳纸页,指腹蹭过朱砂圈痕,留下一道淡红指印:“这老妪,上个月还说要帮着训新护卫,合着是摸熟了守卫规律?”
“去取三枚共鸣晶石。”顾长夜从袖中摸出个青瓷瓶,倒出三颗鸽蛋大的晶石,表面泛着幽蓝脉络,触手微凉,像握着三颗凝固的寒露,“今夜子时前,嵌到禁地石壁第三块、第七块、第十二块青石板下。记住,用灵胶封死,别让石粉沾到晶面——晶核裹了玄铁箔,压不坏,但沾了尘就哑了。”
“主子,这是?”
“空谷共鸣阵。”顾长夜将晶石在掌心颠了颠,低声解释,“三石串联,借地脉微震传音。只要她踏入十丈内,呼吸都漏不掉。”
赵铁柱眼睛一亮,玄铁刀往肩上一扛:“我这就去!保证比埋女儿红还仔细!”
暗室烛火摇曳,顾长夜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玄龟印。
龟甲纹路里还残留着前日翻找旧账时沾的尘,颗粒粗糙,硌着指腹,像极了家族里那些见不得光的暗桩——他早该想到,太一派的手伸得比他想象中更长。
待赵铁柱走后,顾长夜吹灭烛火,玄龟印在掌心微亮,映出一道幽光。
三更将至,他悄然离室,靴底踏过湿冷的青苔,夜雾如纱缠身。
禁地石壁泛着幽绿苔痕,他蜷身入西侧暗格,指尖轻触耳后一枚微凉的玉符——那是与共鸣晶石相连的听器。
三日前他亲自勘定的位置,此刻正传来地脉低沉的嗡鸣,像一头蛰伏巨兽的呼吸,在耳中缓缓起伏。
突然,石壁后响起细碎的脚步声,像猫爪挠过青石板,带着湿滑的黏腻感;接着是衣物摩擦的窸窣,粗麻布料刮过石面,像蛇蜕皮般令人牙酸。
“啪嗒。”
有人跪了下来,膝盖砸在青石上的闷响,透过晶石传入耳中,震得玉符微微发麻。
“……少主已得灵阵图,恐不久将启九幽……请示,是否启动‘清道’预案?”
是柳如烟的声音,带着惯常的谄媚,却比平日多了几分发颤的尾音,像风中残烛。
顾长夜屏住呼吸,识海中系统自动将声音转化为文字,在视网膜上投下幽蓝字迹——【新增模块:灵识回溯·梦语解析(试用)】的提示一闪而过。
回应来得很慢,像风穿过枯井,带着空洞的回响:“……异数已动,按原计划,三日内,让‘她’入局。”
“她”?
顾长夜的指甲掐进掌心,皮肉陷进甲缝,痛感尖锐地刺入神经。
他想起昨夜苏清雪端来的那碗“凝神羹”,香气扑鼻,却让他指尖发麻。
暗格里的烛火突然爆了个灯花,噼啪一声,照亮他骤然收紧的下颌线。
次日辰时,朝阳斜照,顾家族会议事厅内,铜鹤香炉吐出袅袅檀烟。
一夜未眠的顾长夜倚在紫檀椅上,眼尾红痣在香雾中若隐若现。
他指尖摩挲着玄龟印,等待着那一声必将响起的质问。
周老族老捻着银白胡须,正听三长老念叨“灵脉损耗需拨款”,忽觉太阳穴突突直跳——这是系统暂时植入的【疑心(中)】词条在作祟。
“够了!”周老拍案而起,茶盏被震得跳了两跳,“前儿说修祖坟,昨儿说补西墙,今儿又要灵脉钱!当老夫是瞎的?”他浑浊的眼睛突然扫向末座的柳如烟,“柳客卿,你前夜子时去哪了?”
柳如烟正捧着茶盏装鹌鹑,闻言手一抖,茶水泼湿了半幅衣袖,热气蒸腾中,他喉结滚动,像吞了块烧红的炭:“老……老周,我不过是去后园……”
“后园?”赵铁柱大步跨进厅门,身后跟着个脸色煞白的护卫,“张护卫说,前夜子时你拿了他的腰牌,说‘替他当值’?”
那护卫扑通跪下,额头磕得青石板咚咚响:“柳客卿说……说这是顾少主的命令,小的不敢不从啊!”
厅中一片哗然。
三长老的茶盏“当啷”掉在地上,碎瓷片溅到柳如烟脚边,像散落的牙齿。
顾长夜倚在椅背上,指尖转着玄龟印,看柳如烟的脸从青白变成酱紫。
“软禁偏院,送参汤补补。”他挥了挥手,像赶走只烦人的苍蝇,“毕竟是客卿,面子还是要给的。”
当夜,偏院烛火昏黄。
柳如烟蜷在竹榻上,喝下半碗参汤,药香苦涩,混着檀香在鼻尖盘旋,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系统提示音在顾长夜识海中响起:【检测到目标进入深度睡眠,开始记录梦话】
“……圣女大人……九转灵膳谱……是饵……她要借吃货之欲,炼化异数心神……”
顾长夜正翻着《太一门密典》的残页,闻言猛地站起,书页“哗啦”散了一地。
他捡起那页被他截胡的《灵膳谱》,看着上面“食之可通天地”的批注,只觉后颈发凉——原来苏清雪总往他院里跑,说是“试新菜”,实则是在给他下套?
火光映在他眼底,像烧尽的旧誓。
他盯着玄龟印上那抹暗红,良久,才低声道:“赵铁柱。”
他推开窗,夜风吹得衣袍猎猎作响,寒意顺着脖颈爬上来。
“从今夜起,禁地守卫全换我的人,对外说‘灵脉复苏,需静养’。”
“是!”
“再备笔墨。”他坐回案前,笔尖在信笺上疾走,“三日后,城西枯井,我有‘真谱’相赠。”写完,他将信笺折成纸鹤,封入玉符,“这鹤儿,等柳如烟醒了,让他亲手交给太一派的人。”
纸鹤在火盆里化作青烟时,顾长夜突然顿住。
火焰扭曲成一道狭长金线,宛如竖瞳微睁。
他指尖触到眼尾红痣——那粒自出生便有的胎记,此刻竟微微发烫。
他眯起眼,指尖轻轻碰了碰眼尾红痣——天道的注视,从来都没离开过。
三日后夜半的风,已经裹着秋凉了。
城西枯井边的荒草沙沙作响,雾气从井底漫上来,将月亮遮得只剩个模糊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