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枯井的雾气裹着秋凉,漫过苏清雪的绣鞋,湿冷如蛇信舔过脚踝,鞋面绣着的素梅仿佛吸饱了夜露,沉得几乎要坠落。
她望着井边斑驳的青苔,指节在袖中攥得发白——太一门戒律碑上“圣女私会外男者,废去修为逐出师门”的刻痕,此刻宛若正烙在她后颈,像一道被烧红的铁链,勒进皮肉深处。
可柳如烟三天前突然失联,宗门急令她“无论用何手段,务必取到灵膳真谱”,更要命的是,那封“若想再见梦中之味”的信笺,像根细针挑开了她藏在识海深处的馋虫——自五岁起,每个月圆夜都会梦见的甜香,蒸糕的白雾里母亲模糊的笑脸,这些本应被“断情诀”抹去的记忆,竟在收到信时翻涌如潮。
那香气像从记忆的裂缝里渗出的蜜,黏在鼻尖,缠上舌根,连呼吸都带着灼烫的甜意。
“苏圣女,久等了。”
低沉嗓音惊得她抬眼,顾长夜不知何时立在五步外,月白锦袍被雾气洇得发暗,布料吸了湿气,沉沉贴在肩头,像披着一层夜色织就的寒霜,玄龟印在腰间晃出暗红光晕,如血珠在黑玉上缓缓滚动。
他手中托着个青玉匣,匣身雕着缠枝莲纹,在夜色里泛着幽光。
苏清雪立刻收敛所有动摇,指尖按住腰间佩剑——剑柄冰凉,却压不住掌心渗出的微汗:“灵膳谱呢?”
顾长夜却不急着开匣,反而屈指叩了叩匣盖,三声轻响,像敲在人心上,又似某种古老的咒引,笑意在眼尾红痣旁漾开:“圣女可知,这玉匣我让人温了三个时辰?”
他忽然掀开匣盖,甜香混着热气“腾”地窜出来—不是残页,是碗蒸得雪白的糖糕,表面撒着细碎的金桂,蒸腾的雾气里浮着颗颗晶亮的糖珠,那热气扑上她的面纱,湿了布料,也烫了眼眶。
苏清雪呼吸一滞。
那甜香像根线,“唰”地扯动识海深处的记忆——五岁冬夜,她缩在柴房里冻得发抖,突然闻到的甜香;十二岁被罚跪冰阶,晕过去前飘进鼻端的甜香;每次太一门长老用“断情诀”冲刷她记忆时,最后消散的,也是这甜香。
那香气像母亲的手,穿过二十年的风雪,轻轻抚上她的眉心。
她脚步不受控地往前挪了半步,又猛地顿住,脚底青石沁出的寒意顺着经脉上爬,与心头的热浪撞在一起,让她膝盖发软,耳尖烧得发烫:“顾长夜!你敢戏弄太一门——”
“戏弄?”顾长夜没退,反而逼近半尺,衣袍带起的风掀动她的面纱,那缕风带着他身上的沉木香,混着糖糕的甜,像一张网,兜住了她的呼吸,“这糕用南海梦露米蒸的,掺了幻心糖,最妙的是汤底——九转灵髓。”他压低声音,嗓音像砂纸磨过耳膜,“你总说试新菜”是为查顾家动向,可每次我熬糖时,你站在厨房外的脚印,都比我煎药时深三寸。”
苏清雪瞳孔骤缩。
她想起上月顾府厨房飘出的甜香,自己鬼使神差绕到后窗,却撞见顾长夜举着汤勺冲她笑:“圣女来得巧,新熬的桂花酿圆子。”当时她冷着脸说“查探异宝”,可那碗圆子,她连汤都喝光了。
那汤滑过喉咙时,她几乎听见了自己道心裂开的轻响。
“你可知,为何你总梦见这甜香?”顾长夜的指尖虚点她眉心,那一点触感像烧红的针,刺破了她最后一道防线,“太一门在你识海种了心锚——用美食幻象当引线,等你哪天动了凡心,他们只需撒把幻心糖,你道心就会像被抽了根的竹,‘咔嚓’碎成渣。”
苏清雪后退两步,后背撞在井沿上,粗糙的石面磨着肩胛,冷意直透骨髓。
她想起每月初一,大长老都会用拂尘扫过她眉心,说“清雪,圣女要断七情六欲”,大长老说“情欲二字,最是误道”。
可为什么每次闻到甜香,她喉间会发紧?
为什么顾府那碗圆子,比她在太一门吃了十年的素斋,都让她觉得“活着”?
“你骗我!”她声音发颤,可眼泪已经涌了出来,滚烫的泪砸在手背上,像烧红的铁珠,“太一门养育我——’
“养育?”顾长夜嗤笑一声,从袖中抖出张泛黄的纸页,正是柳如烟梦话里提
到的《九转灵膳谱》,纸页边缘焦黑,像是从火中抢出,墨迹却泛着微光,仿佛吸了月华,“这谱子能引动天地灵脉,需‘断情绝欲,心体洁净之人’以执念为引。”
而你,从小被种下‘甜香执念’,正是最佳媒介。
太一门把你当人形灵引,用甜香拴着你的凡心,等你替他们引出灵脉,再用断情诀抹了你的记忆。
你以为他们为何总让你穿素裙?
怕你沾了烟火气,心锚拴不牢。”
苏清雪望着那页谱子,突然想起被锁在禁地的童年——她是被太一门从雪地里捡来的弃婴,长老说“这女娃根骨奇佳”,却从未给过她半块糖。
那时她以为,甜是罪,暖是劫,爱是道心之敌。
此刻那碗糖糕的热气扑在脸上,像母亲的手掌,带着灶火的温度,烫得她泪水滚滚而下。
顾长夜将玉匣轻轻推到她脚边:“这碗送你。真谱在我这儿,但我不换,不卖——我要你欠我个人情。”
他转身要走,又停住脚步,“下次见面,别戴面纱了。太一门要你当冰雕圣女,可你明明……”他侧过脸,红痣在月光下泛着暖光,“明明馋得紧。”
脚步声渐远。
苏清雪盯着脚边的玉匣,听着自己心跳如擂鼓,每一下都撞在肋骨上,震得指尖发麻。
她颤抖着摘下面纱,指尖抚过糖糕表面的糖珠——那糖珠温润微黏,和记忆里母亲的手一样暖。
咬下第一口时,记忆突然决堤:雪地里的哭喊声,柴房漏下的月光,还有那个把最后半块糖糕塞进她手里,自己却被冻僵的妇人——原来那不是梦,是她被太一门带走前的最后记忆。
“母亲……”她跪在荒草里,糖糕碎在掌心,残渣黏在指缝,像凝固的血,“他们骗我……他们骗我……”
识海里传来细不可闻的“咔嚓”声——那道锁了她二十年的“断情诀”,裂了道缝。
就在那一滴泪落入泥土的瞬间——远在百里之外,太一门禁地深处。
白眉长老正以龟甲推演天机,忽觉心头一悸,仿佛有根丝线被生生扯断。
他猛地咳出一口血,酒在龟甲之上原本清晰的卦纹刹那溃乱如墨入水。
案头青铜灯剧烈摇晃,灯芯中封印的那缕神魂骤然抽搐,凝结二十年的冰晶簌簌剥落..
“心锚……松动了?!”
他颤抖着伸手,却只抓住一把下坠的灰烬。
城西枯井。
顾长夜立在对面屋顶的阴影里,望着井边那抹单薄的白影。
他忽然感到识海一震,仿佛有某种封印松动——随即,冰冷的机械音响起:【检测到目标苏清雪词条变动:[清冷](固定级)→(动摇);[吃货](深藏级)→(激活中);[渴望自由](压抑级)→(觉醒)】
【任务更新:瓦解天命之女心防(1/5)】
【反派点数+50】
他摸了摸眼尾发烫的红痣。
“人设崩了,戏,才刚开始。”他低笑一声,转身跃下屋顶。
夜风卷起几片落叶,掠过顾府后院的窗台。
他踏月而归,门扉未锁。
穿过冷清回廊时,厨房方向飘来一丝熟悉的甜香——不是糖糕,是银耳羹。
推开门时,目光忽然顿住——青瓷碗里盛着半凉的银耳羹,碗底压着张字条:“糖糕留了半块,温在灶上。”
他指尖拂过碗沿残留的温度,那暖意顺着指腹蔓延,像某种久违的回应,唇角扬起。
今夜的月光,似乎比往日亮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