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龙涧的雾气裹着山风灌进叶尘的衣领，他打了个寒颤，鞋尖却仍往雾里碾。
湿冷的苔藓在靴底碎裂，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像是某种潜伏之物的低语。
那封匿名信被汗水浸得发皱，纸面黏在掌心，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救她”二字在昏暗中泛着冷光——救谁？
信里没说，可他脑海里先浮起的是墨兰泛红的眼尾，是她捧着安神香时小声问“至情至性”的模样。
指尖残留的暖意仿佛还在，那温度曾拂过他掌心冻疮，轻得像一片雪落掌心。
又想起墨兰今日替他收拾药篓时，指尖抚过他掌心冻疮的温度，轻声道：“顾少主说，至情至性的人……该被珍视。”
“珍视？”玄老嗤笑，残魂在识海翻涌如沸，声音如锈铁刮过骨缝，“那是顾家少主哄骗无知少女的把戏！你若信了，明日这断龙涧的怨气就能把你啃得连渣都不剩！”
叶尘攥紧玉佩，母亲临终前的温度透过玉面渗进掌心，温润却沉重。
他来九霄城三月，被嘲笑“乡巴佬”的次数比吃的饭还多，唯独到香铺替墨兰送香时，那姑娘会往他怀里塞块烤红薯，烫得他指尖发红，说：“你手凉。”
“若这信是真的……”他咬着后槽牙往前走，舌尖尝到一丝铁锈味，“能换她一句‘你救了我’，就算死，也值。”
话音未落，山涧深处突然传来“哗啦”水声，像是铁链拖地，又似鳞片刮过石壁。
叶尘猛地抬头，就见断龙涧底浮起一团幽蓝光晕——是株青莲！
花瓣半合，每一片都凝着水光，像浸在月光里的玉，灵气如丝，在空气中微微震颤，鼻尖竟嗅到一缕清冽的莲香。
“假的！”玄老的声音带着破音，“此涧因初代守门人兵解聚阴，最善幻化成修士渴求之物！你阳火体质本就克阴，此时靠近必遭反噬——”
“咳……咳……”
一声弱得像游丝的咳嗽突然钻进耳中，带着湿漉漉的腥气，直刺耳膜。
叶尘浑身一震，那是……那是林晚秋的声音！
三日前他在街头见过这位顾家表小姐，她咳得整个人都在发抖，顾长夜却只站在廊下冷笑：“要死便死，莫脏了顾家门槛。”可此刻这咳嗽声里，分明裹着若有若无的沉水香——是林姑娘常用的香，带着陈年檀木与冷梅的尾调。
叶尘喉结滚动，脑子“嗡”地炸开，什么玄老的警告、断龙涧的凶险，全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发足狂奔，在崖边顿都没顿，直接跃了下去！
“蠢货！”玄老的嘶吼被山风撕碎，只余残音在耳畔呜咽。
下坠时，鼻尖突然窜进一缕甜腻的沉水香，浓得发齁，像是有人将整炉香灰倾倒在他脸上。
眼前一黑，再睁眼时已身处暖阁。
雕花拔步床前，顾长夜倚着鎏金香炉，指尖转着玉扳指，炉中沉水香袅袅升腾，烫得空气微微扭曲。
床榻上的林晚秋脸色惨白如纸，却还在笑，声音轻得像风中残烛：“长夜哥……我就是死，也想看看你穿婚服的样子。”她伸手去够顾长夜的衣袖，指尖抖得像风中芦苇，指节泛白，“当年……你说等我及笄，要亲自给我戴头钗的……”
“够了！”叶尘嘶吼着扑过去，却撞在无形屏障上，额头撞出闷响，血腥味在口中漫开。
他这才惊觉自己根本碰不到床榻，只能看着顾长夜甩开林晚秋的手，玉扳指磕在床柱上发出脆响，像冰裂。
林晚秋的手“啪”地摔在锦被上，眼尾的泪痣被泪水洇开，像滴凝固的血。
她突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鲜血，黏稠地挂在指尖，滴落在绣着并蒂莲的锦被上，绽开一朵暗红。
“我就知道……你嫌我病弱，嫌我拖累你……”她喘息着，“可我不后悔……若能重来……我还是要跟着你……”
“住口！”叶尘额头青筋暴起，他能清晰闻到血锈味，能看清林晚秋睫毛上的泪珠——每一根都挂着微光，颤动如蝶翼。
这绝对不是幻觉！
他疯狂掐诀，灵力如潮水般涌出，在屏障上撞出无数裂痕，掌心被反噬的灵压割出细密血口，血珠顺着指尖滴落。
识海中，玄老突然发出尖锐的嘶鸣：“快停手！你的灵力轨迹被人截获了——那是她临死前的记忆烙印，不是真人！你每动一分灵力，都在喂养这阵眼！”
话音未落，幻境“轰”地碎裂。
幻象崩裂的刹那，叶尘只觉胸口一空，仿佛魂魄被生生抽离。
冷腥的潭水猛地灌入口鼻，耳中嗡鸣如雷，四肢沉重如坠铅块。
他拼命挣扎，却只搅起一团浑浊的气泡。
头顶传来一道清冽的笑声，像冰刃划过耳膜：“你的老爷爷，连阵法都算不准？”
他勉强抬头，只见崖边人影如剪，月光在他腰间玉牌上凝出冷光。
顾长夜负手而立，指尖夹着的幻影符正缓缓熄灭，林晚秋的气息随着符灰散入风里。
而在他下方，碗口粗的灵蛇正吐着信子，蛇鳞泛着幽蓝的光——那本是断龙涧的守潭灵物，因顾长夜早已布下【九幽倒阴阵】，扭曲灵气属性，使纯阳之体的气息折射为“极阴”的波动，恰合灵蛇贪嗜之性。
此刻，它正将叶尘体内因破幻溢出的阳气，误判为大补阴气，疯狂吞噬。
“这蛇……不该动的！”玄老的残魂在识海疯狂震荡，“它每十年才出潭一次！”
“可它现在动了。”顾长夜漫不经心弹了弹袖口，声音轻得像拂去一粒尘，“就像你算不到，有人会用‘至情至性’四个字，钓一条自投罗网的傻鱼。”
灵蛇的信子扫过叶尘的脖颈，湿滑冰冷，他这才看清蛇眼——竟是浑浊的灰白色，分明是被什么东西操控了！
他拼尽全力挣扎，可蛇身越缠越紧，潭水顺着鼻腔往肺里灌，眼前渐渐模糊，意识如风中残烛。
最后一刻，他听见玄老的嘶吼穿透识海：“快挣脱！那是假的！那是假的！”
顾长夜望着深潭中翻涌的水花，眸光微闪，似有所觉：“气运之子已入瓮……反掌之间，点数加身。”
他转身时，靴底碾碎崖边的薄冰，发出细碎的响。
远处传来雄鸡打鸣声，东边天际泛起鱼肚白——这一夜，终究还是过去了。
明日就是玄灵秘境开启之日，东域各宗的人该到九霄城了。
深潭底，灵蛇盘在一块凸起的礁石上，蛇头警惕地盯着水面。
礁石缝隙里，一株九叶青莲正静静舒展花瓣，每一片都凝着晨露般的灵气——那才是顾长夜要的东西。
而在断龙涧外三里处，墨兰提着食盒站在岔路口。
她望着山涧方向泛白的雾气，指尖攥着的帕子上，还沾着顾长夜筛香时落的安神粉，那香气让她头晕目眩，每次想迈步靠近，双腿就像灌了铅。
她低声呢喃：“叶哥哥……你说要证明自己是至情至性的人……可别让我等太久啊。”
不知在寒潭中沉浮了多久，叶尘终于攀上岸边。
他咳出一口冷水，发梢滴着幽绿的潭液，腰间玉佩裂开一道细纹，像命运刻下的伤痕。
他跌跌撞撞往九霄城奔去，双腿如灌铅，脑海中反复回响玄老的嘶吼：“那是假的……那是假的……”
可那泪痣洇开如血的画面，那指尖颤抖的温度，真的只是幻象吗？
天边已泛鱼肚白，山门前人声鼎沸。
各宗弟子扛着法器，议论纷纷。
墨兰踮脚张望，忽然听见身后“噗通”一声——
她猛地回头，只见那个总低着头、却会在雪天默默帮她提香篓的少年，浑身湿透地倒在石阶前，唇色发青，却仍死死攥着那枚碎玉。
“叶哥哥……”她奔上前去，声音颤抖，“你到底去了哪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