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夜抱着林晚秋冲进晚秋阁时,门槛绊得他踉跄,青石地面冷硬如铁,鞋底刮过碎石发出刺耳的“吱嘎”声。
夜风从廊下穿堂而过,吹得檐角铜铃叮当乱响,像谁在耳边低语不祥。
小豆子端着药碗从里间撞出来,瓷碗摔在地上碎成白蝶,药汁“滋”地一声浸透他绣金皂靴,蒸腾起一缕苦涩白烟,鼻尖顿时被浓烈药气占据。
他却浑然未觉,只瞪着林晚秋那张烧得通红的脸,指尖发抖。
“烧热水!拿冰魄玉!”他吼得声线发颤,喉头像被砂纸磨过,将人轻轻放在软榻上时,指尖触到她衣襟下滚烫的肌肤,仿佛抱了一块烧红的铁。
林晚秋额心的血色藤纹还在蠕动,像条活物正往她眉骨里钻,每动一下,她眉头便抽搐一分,唇缝溢出一声极轻的呜咽,听来如风中残烛。
他指尖刚触到她发烫的脸颊,就被小豆子攥住手腕:“少、少主,小姐的脉像乱得厉害!”那声音抖得像秋叶,指尖冰凉,几乎冻进他骨头里。
少女的手凉得像块冰,顾长夜这才惊觉自己浑身都在抖,掌心渗出的冷汗顺着袖口滑落,在衣料上洇出深色斑痕。
他扯开林晚秋的衣袖,青藤血痕已经从手背漫到小臂,蜿蜒如蛇,与他手背上的印记如出一辙——方才在血窖里,他用灵力硬顶心魔时,那东西竟顺着灵流缠上了他的血脉,此刻皮下隐隐有异物游走,像毒虫啃噬经络。
“系统,扫描!”他咬着牙低喝,镜片微光流转,寒光一闪,如刀锋掠过瞳孔。
【检测到“九幽心魔寄生体(初期)”】
【状态:潜伏,可转移】
【解析完成:此为顾家先祖以亲女祭九幽时,被封印在血脉契约中的反噬灵体。
宿主需为血脉至亲或情感羁绊极深者,林晚秋因与宿主情感共鸣突破阈值,触发寄生】
“原来她是被选中的‘容器’。”他低声自语,眼底泛起冷意,“先祖以亲女献祭,封印心魔,却留下后手——若无亲女承继,便以‘情念最深者’代之。情感越深,契越牢。”
所以因为他对她动了心——这份情,成了心魔降临的引信。
“少主。”赵铁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粗重的喘息。
这位粗壮大汉此刻眼眶泛红,手中攥着半本焦黑古籍,纸页边缘焦卷如枯叶,散发出陈年烟火与霉味混合的气味,“周族老翻出了顾家禁书,说要斩这心魔……得断情。”
顾长夜接过古籍,泛黄纸页上用朱砂写着:“以情断契,至亲至信之人亲手斩断羁绊,使宿主生恨,则契约自解。”字迹如血,触目惊心。
“断情?”他捏紧书页,指节发白,纸页发出细微的“咯吱”声,像骨头在断裂。
林晚秋从小到大跟在他身后喊“长夜哥”,他病了她守夜煎药,药罐在炉上咕嘟咕嘟响了一整夜;他被骂纨绔她偷偷塞蜜饯,甜香在舌尖化开的瞬间,她躲在廊柱后偷笑;连前几日他说想吃糖蒸酥酪,她天没亮就爬起来学——灶火映红她侧脸,糯米香混着柴烟飘满小院。
这样的姑娘,要怎么让她恨?
他突然剧烈咳嗽,手背血痕骤痛,像有千万根针在皮下穿刺。
赵铁柱闭了嘴,屋内只剩药炉微响,和林晚秋断续的呼吸声。
顾长夜转身看向软榻上的人,林晚秋睫毛上还凝着血珠,颤动时如被风雨打落的蝶翼,湿冷的风从窗缝钻入,拂过她额前碎发,撩起一丝凉意。
他摸出袖中瓷瓶,里面是最后一点“逆情香”粉末——此香遇情念则生幻,令人错觉所爱之人冷漠无情。
本是他为应对女主执念所备,如今却要拿来伤她。
“小豆子,去熬安神汤。”他声音发哑,像砂石磨过喉咙,“把这个掺进去。”
小豆子接过瓷瓶时,指尖触到瓶身微凉,抬眼看他,眼底闪过一丝疑惑,但到底没多问,只低声应了句:“是。”
药香漫起时,顾长夜坐在床沿,借着烛火看林晚秋的脸。
火光在她脸上跳动,映出细密的汗珠,唇色发紫,呼吸浅得几乎听不见。
她睡梦里还攥着他的衣角,指节泛白,像怕他走了。
布料被她攥得发皱,指尖微微发颤,仿佛在梦中也感知到即将到来的离别。
“蠢丫头。”他伸手替她理了理乱发,指尖拂过她滚烫的额头,声音轻得像叹息,“你以为我披衣是心疼你?不过是怕你死了,没人给我熬汤。”
林晚秋睫毛颤了颤,他猛地收回手,转身时碰翻了烛台。
火苗“呼”地舔着帐幔,橘红的光在墙上跳跃,像鬼影狂舞。
他却站在原地没动,直到赵铁柱冲进来扑灭火苗,焦味弥漫,他才扯了扯嘴角:“去传话,说我要纳城南花魁为妾——明日宴请全城,把那狐裘赏她穿。”
三日后,林晚秋醒了。
小豆子哭着来报时,顾长夜正在演武场练剑。
剑风卷得落叶打旋,沙石刮过青石板,发出刺耳的“沙沙”声。
他挥剑的动作顿了顿,听着少女抽噎:“小姐把您送的狐裘收进箱底了,水米不进,就坐在窗边发呆……还撕了诗集,又一片片捡回来……”
“知道了。”他继续挥剑,剑刃破空,发出尖锐的“嗤”声。
系统提示在镜片上闪烁:【[情根深种](深藏级)→(断裂中)】【心魔活性降低30%】。
他握剑的手紧了紧,剑刃割破掌心,血珠滴在青石板上,像朵绽开的红梅,温热的腥气在空气中弥漫。
当晚,林晚秋的窗棂透出一点光。
顾长夜站在院外树影里,看见她借着月光叠帕子——那是他去年生辰她绣的,帕角还歪歪扭扭绣着“长”字。
她指尖轻抚过那字,动作极慢,像在抚摸一段不敢触碰的记忆。
小豆子端着粥进去,又红着眼出来,摇头。
“小姐说,”小豆子擦了擦眼泪,“若少主真不在意,为何不辟谣?”
顾长夜喉间发苦,像吞了整块黄连。
他只是默默回到房间,书房铜镜里的倒影竟不是自己——那人身着玄衣,嘴角含笑,眼中却没有光:“别骗自己了,反派……也会疼。”
“住口!”顾长夜抄起镇纸砸向铜镜,“当啷”一声,碎片飞溅,划破他脸颊,血珠顺着下颌滴落,砸在地面发出“嗒”的轻响。
他蹲下身捡碎片,鲜血顺着指缝滴在碎片上,映出他扭曲的脸——眼角发红,像要滴出血来。
铜镜碎裂的声响惊飞了檐下宿鸟。雨,不知何时下了起来。
当顾长夜抬头,才发觉院门外站着一人——浑身湿透,像从水里捞起的纸鸢。
林晚秋手里攥着张纸条,被雨水泡得发皱,隐约能看出“长夜哥保重”几个字。
墨迹晕开,像泪痕。
四目相对。
林晚秋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话。
她转身要走,顾长夜鬼使神差喊了句:“明日我要见花魁。”
林晚秋脚步顿住。
她背对着他,肩膀微微发抖,最后还是走了。
雨水顺着屋檐滴在顾长夜手背上,凉得刺骨,像无数根针扎进皮肤。
他低头看碎片里的自己,突然笑了——镜中虚影的嘴角,不知何时又扬起了。
院外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顾长夜捡起一片镜渣,在书案上刻下“三日后”三个字。
墨迹未干,窗外的雨突然大了,打在青瓦上噼里啪啦响,像无数人在敲打命运的门。
他摸出请帖,上面“迎娶花魁”四个金漆大字刺得眼睛疼。
“晚、秋。”他对着虚空呢喃,“这疼,我替你受。”
雨幕如帘,林晚秋松开手。
纸条落地,墨迹晕开,像一颗心在雨中融化。
她望着那扇亮着灯的窗,良久,转身。
风穿堂而过,吹不熄灯,却吹灭了她眼里的光。
祠堂深处,碎镜微颤。
虚影的指尖划过裂痕,嘴角缓缓上扬——
“痛了吗?这才……刚开始呢。”
沙哑的笑声在黑暗中蔓延,如同诅咒的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