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城投下的巨大阴影，仿佛连阳光都能吞噬。越是远离那座压抑的堡垒，空气似乎也稍微变得轻松了一些——如果忽略掉我脖子上套着的，连接着身后那位“监工”的魔法项圈锁链的话。
“快点，勇者。磨磨蹭蹭的，是想让本王……咳咳，是让魔王陛下久等吗？”身后传来冰冷又不耐烦的催促声。
我，阿贝尔，讨伐魔王失败的（伪）勇者，此刻正像一条被遛的败犬，垂头丧气地走在返回魔王城边界小镇“黑牙隘口”的路上。跟在我身后的，是魔王指派给我的“督军”——一位名叫格拉古的恶魔督军。
格拉古先生拥有经典的恶魔特征：暗红色的皮肤，精心修剪的山羊胡，头上两只弯曲的犄角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他身穿笔挺的黑色魔界军官制服，一尘不染，手里拿着一个记录板和羽毛笔，时不时写下“对象步伐迟缓，疑似消极怠工”之类的评语。他腰间佩戴的不是武器，而是一本厚得像砖头一样的《魔王军规章手册》和……一壶看起来就很高级的红茶。
最可恨的是那根连接着我们两人的魔力锁链，据他说这玩意叫“绝对诚信督导装置”，一旦我试图逃跑或者对“任务目标”（即那走失的“至宝”）有任何不轨企图，就会立刻收缩，让我体验窒息的“快感”，同时向他发出警报。魔王在暴怒之下还能想出这种既羞辱人又确保效率的办法，真是……该死的有才！
“我说，格拉古督军……”我有气无力地开口，“这个项圈，能不能稍微松一点？勒得我有点喘不过气，影响我寻找‘那个’的专注度。”
格拉古头也不抬，用羽毛笔在板上记录着：“对象试图讨价还价，规避监管措施。驳回。规章第7章第42条：对高危任务目标之监管，不得以任何理由降低标准。”他顿了顿，补充道，“另外，请称呼我为格拉古督军阁下。直呼其名不符合交涉礼仪规范。”
“……是，格拉古督军阁下。”我忍气吞声。这家伙是个比魔王还要棘手的死板官僚型恶魔！
就这样，我们一前一后，以一种极其屈辱且诡异的组合，终于看到了“黑牙隘口”小镇的轮廓。
小镇坐落在一处隘口，是通往魔王城领域的最后一道门户。建筑多是粗犷的石头垒成，风格硬朗，屋顶倾斜角度很大，以便滑落魔王城周边常见的酸性积雪。镇上飘扬的旗帜图案也很有趣——一半是人类王国的剑盾徽记，另一半则是魔王军的魔角标志，充分体现了这座边境小镇在两大势力夹缝中求存的骑墙特色。
然而，今天小镇的气氛却格外不同寻常。
远远地，就听到喧闹的音乐声和人们的欢呼。小镇入口处用粗糙的木材和魔兽头颅（假的）搭建起了一个凯旋门，上面挂着一条歪歪扭扭的横幅：
“【热烈庆祝勇者阿贝尔大人讨伐魔王成功！黑牙隘口永享和平！】”
我：“……”
格拉古督军挑了挑眉，在本子上记下：“途经人类聚居地出现不符合事实的庆祝活动，可能存在信息滞后或认知错误。备注：需观察是否存在有组织性的虚假宣传。”
越靠近小镇，气氛越热烈。村民们穿着他们最好的衣服（虽然依旧沾着些许魔界特有的硫磺粉尘），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笑容。酒馆老板把木桶装的麦酒搬到街上免费供应，孩子们拿着木剑追逐打闹，模仿着“勇者大战魔王”的游戏。
“看！是勇者大人！”眼尖的孩子发现了我们。
瞬间，所有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音乐停了，欢呼声也戛然而止。
人们看到我活着回来，先是爆发出更大的欢呼，但很快，这欢呼就变成了困惑的低语和窃窃私语。
因为我看起来实在太不像个胜利者了。
圣剑黯淡无光地挂在腰间，我本人更是灰头土脸，精神萎靡，眼神躲闪，最重要的是——我脖子上套着个明显是魔界造物的项圈，项圈后面连着一根魔力锁链，锁链的另一端，是一位穿着魔王军制服、表情冷漠、正在喝茶的恶魔军官。
这组合怎么看都像是……俘虏？还是某种奇怪的play？
“勇、勇者大人？”镇长是一位留着络腮胡的壮汉，他推开人群走上前，看看我，又看看我身后的格拉古，脸上的笑容僵硬了，“这……这是……魔王已经被您……？”
我张了张嘴，羞愧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就在这时，格拉古督军优雅地放下茶杯，上前一步，清了清嗓子，用他那毫无波澜的官僚腔调朗声说道：
“通告各位居民。本人乃魔王军第三督察处特派督军，格拉古。奉魔王陛下御令，现监督前勇者阿贝尔执行一项特殊‘赎罪’任务。”
他顿了顿，欣赏着村民们瞬间变得惨白的脸色，继续宣读：“其讨伐魔王行动已被确认彻底失败。鉴于其鲁莽行为间接导致了魔王城重要‘战略资产’遗失，现责令其负责寻回。在其任务期间，不得离开本王视线，不得损害‘战略资产’分毫。本次通告依据《魔界治安管理处罚法》及《战时特别条例》执行，完毕。”
死寂。
绝对的死寂。
免费麦酒的龙头还在滴滴答答地漏着酒，刚才玩闹的孩子躲到了母亲身后，写着庆祝标语的横幅被风吹得哗啦啦响，显得无比讽刺。
我甚至不敢看镇长和村民们的眼睛。从希望的巅峰跌入谷底，还有比这更残酷的吗？
镇长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最终，长期在夹缝中生存的智慧（或者说求生本能）占据了上风。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搓着手道：“原、原来如此……是……是特殊任务啊！懂了懂了！那个……勇者大人……辛苦了！督、督军阁下也辛苦了！要、要不要来杯麦酒？”
格拉古督军冷漠地拒绝：“执行公务期间，禁止饮酒。规章第3章第15条。给我们安排一间僻静的旅店，需要双人间（方便监管），另外，准备一些热水和食物。任务日志需要更新了。”
“是是是！马上安排！”镇长如蒙大赦，赶紧指挥几个还在发呆的村民，“还愣着干什么！快把那个……把横幅摘下来！赶紧去收拾‘鼬鼠与茶壶’旅店最好的房间！”
村民们默默地行动起来，气氛尴尬得能让人用脚趾抠出另一座魔王城。他们看我的眼神，从崇拜、疑惑，变成了同情、怜悯，甚至还有一丝……鄙夷？
我低着头，任由格拉古督军像牵狗一样拉着锁链，跟着镇长走向旅店。身后的庆祝遗迹正在被迅速拆除，欢快的音乐再也听不到了。
这就是我，勇者阿贝尔的“凯旋”。没有鲜花和掌声，只有项圈、锁链、一个死板的恶魔监工，和一个让我恨不得立刻逃离地球的羞耻任务。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那个该千刀万剐的“至宝”，此刻还不知道在世界的哪个角落里逍遥快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