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拉古督军冰冷的话语,像一桶掺杂着冰碴的污水,浇在我早已冰凉的心上。无意义的悲伤?自我厌弃?这个该死的官僚恶魔,他根本什么都不懂!
但……奇怪的是,这股被否定、被轻视的怒火,并没有让我更加消沉,反而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漾起了别样的涟漪。
那女孩绝望而鄙夷的眼神,那荒诞的轨迹,镇长和村民们从希望到绝望的变脸……还有我穿越以来顺风顺水却在此刻摔得粉身碎骨的命运——所有这些画面在我脑中疯狂交织、碰撞!
凭什么?
凭什么我要受这种羞辱?!
凭什么我要为那个变态魔王的倒霉负责?!
凭什么我要被一个拿着规章手册的恶魔像遛狗一样牵着?!
就连一个绝望的刺客少女,都比我更有勇气去反抗这操蛋的现实!
一股前所未有的炽热情绪,不再是自怜,而是纯粹的、沸腾的愤怒,猛地从心底最深处喷涌而出!它冲刷着我的四肢百骸,驱散了冰冷和麻木,甚至暂时压过了那该死的“绝对射不出来”的诅咒!
“闭嘴!!”
我猛地抬起头,对着格拉古发出一声嘶哑的咆哮,眼中布满了血丝。
格拉古显然没料到我这败犬般的反应,动作微微一顿。
就是现在!
我猛地抓住脖子上的项圈,将那该死的、象征着屈辱的金属环死死攥在手里!我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或许是被诅咒压抑太久的力量的一次错误宣泄,或许是纯粹愤怒引发的奇迹——
“呃啊啊啊啊啊——给我……断开!!!”
我嘶吼着,将全身的力量——无法释放的魔力、战士的肉体力量、还有那份不甘与愤怒——全部灌注于双臂!
嗡——!
项圈上的魔法符文疯狂闪烁,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格拉古脸色微变,试图通过监管权限加强约束,但似乎晚了一步!
咔嚓!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起!那坚固的魔金属项圈,竟然被我用最原始、最野蛮的方式,硬生生掰断了!
断裂的项圈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那根连接着我和格拉古的魔力锁链也随之失去光华,化作光点消散。
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脖子上留下一圈深深的勒痕,火辣辣地疼。但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感,哪怕只是物理上的,让我几乎要颤抖起来。
格拉古沉默地看着地上断裂的项圈,又抬头看向我。他那万年不变的官僚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可以被称之为“讶异”的情绪。他推了推并不存在的眼镜。
“违规行为。破坏监管魔导器。依据《魔王军特殊任务监管条例》第……”他习惯性地开始引用规章。
但我打断了他。我抬起手,虽然依旧无法射出任何魔法,但体内奔腾的、无处发泄的魔力却在我掌心疯狂凝聚、压缩,形成一个极不稳定、散发着危险气息的混沌能量球——一个理论上威力巨大,但注定“射不出来”的哑弹。
我将这危险的、徒具其形的能量球对准格拉古,眼神凶狠得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狼。
“督军阁下,”我的声音因为刚才的嘶吼而沙哑,却带着一种我自己都陌生的决绝,“你的规章里,有没有写如果‘监管对象’宁愿自爆也不想再受辱,该怎么办?”
那混沌的能量球在我手中发出滋滋的悲鸣,仿佛随时都会失控。虽然我知道它大概率只会在我手里炸开,把我自己炸个半死,但那毁灭性的气息却是实实在在的。
格拉古的瞳孔微微收缩。他显然评估出了眼前情况的不可控性。僵持了足足五秒,他缓缓放下了拿着规章手册的手。
“……暂无明确条款。”他最终平静地说道,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鉴于当前任务优先级(寻回战略资产)最高,且对象出现极端化倾向,为避免任务彻底失败,暂时中止物理监管措施,转为……近距离观察模式。”
他妥协了!这个死板的恶魔居然妥协了!
我心中那股恶气终于出了一点点。我缓缓散去了手中那危险的哑弹能量,身体一阵虚脱,但眼神依旧锐利。
“那就别废话了!北方,对吧?”我一把抓起墙角的圣剑,不再看他,猛地撞开房门,向着旅馆外冲去。
格拉古一言不发,只是快步跟上,依旧保持着那令人讨厌的、一板一眼的步伐,但不再是牵着锁链,而是真正意义上的“一前一后”。
夜色下的黑牙隘口镇一片死寂。我们两人,一个满腔怒火的前勇者,一个面无表情的恶魔督军,以惊人的速度穿越小镇,冲向北方那片的荒芜的乱世山岗。
山岗由嶙峋的怪石和废弃的矿坑组成,地形复杂,弥漫着比镇上更浓的硫磺和某种金属矿物的刺鼻气味。刚接近山岗边缘,我们就听到了远处传来令人不安的嘶吼和打砸声,其间还夹杂着惊恐的尖叫!
“魔物的气息……而且异常狂乱!”格拉古冷静地分析,“能量波动与‘战略资产’高度吻合,推测其经过此地散发的力量影响了本地生物。”
“没空分析了!”我吼道,加速冲向声音来源。
在一片相对平坦的洼地,我们看到令人心惊的一幕:大约十几只本地特有的、形似巨型穿山甲、但獠牙外露、眼睛赤红的“硫磺掘地兽”,正发狂般地攻击着两间依靠岩壁搭建的简陋石屋!它们的利爪疯狂刨抓着墙壁和堵门的巨石,发出刺耳的刮擦声。窗户里透出惊恐的灯火,以及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喊。
更让人注意的是,这些掘地兽的体表,隐约缠绕着一丝微弱的、粉嫩色的邪气——是那个该死的“至宝”的力量!它果然经过这里,它的气息让这些本来相对温顺的矿坑生物变得极具攻击性!
“救命!爷爷!门要破了!”一个稚嫩的女声从屋里传出。
“莎拉别怕!躲在里面!”另一个苍老而焦急的声音回应。
没有犹豫的时间了!
“混蛋!给我离那房子远点!”我咆哮着,如同炮弹般冲入兽群!
无法释放剑气?那就把圣剑当成烧火棍!无法使用远程魔法?那就把魔力灌注于双腿和双臂,强化我的速度和力量!
“滚开!”我侧身躲过一只掘地兽的扑击,双手紧握圣剑,用尽全力一个横拍!沉重的剑身裹挟着我的蛮力和愤怒,狠狠砸在那魔兽的侧腹!
砰!
沉闷的撞击声响起,伴随着骨骼碎裂的轻响。那掘地兽惨嚎一声,被硬生生砸飞出去,撞在一块巨石上,抽搐着不再动弹。
另一只从侧面袭来,我猛地跺脚!
“Earth Shield!(大地护盾)”
毫无意外,没有任何土墙升起。但灌注了魔力的跺脚却让地面微微一震,溅起的碎石和震荡波让那掘地兽动作一滞。我趁机反手一剑,用剑柄猛击它的头部!
格拉古则在一旁冷静地观察,偶尔有掘地兽扑向他,他只是优雅地侧身,或用那本厚得像砖头的《规章手册》精准地格开攻击(那书果然硬得离谱!),并记录着:“对象使用非标准战术……战术有效性……低效但直接……目标生物受‘资产’影响,攻击性上升137%……”
战斗毫无美感可言。没有华丽的魔法对轰,没有精妙的剑技,只有最原始、最野蛮的肉搏!我浑身沾满了魔兽的粘液和尘土,气喘吁吁,胳膊酸痛。圣剑在我手中更像是一根坚不可摧的铁棒,每一次挥击都依靠我纯粹的肉体力量和愤怒驱动。
但我没有后退一步!
我不能后退!
屋里有孩子!有老人!
“喝啊!”我又一脚踹翻一只试图挖地道的掘地兽,剑尖猛地向下刺穿它的甲壳。
我的身影在混乱的兽群和飞扬的尘土中穿梭,每一次笨拙却有力的挥击,每一次狼狈却及时的闪避,在屋内透出的微弱灯光映照下,竟也勾勒出一种不同于传统勇者的、充满野性与决绝的“辉煌”!
终于,最后一只发狂的掘地兽在我的重剑拍击下倒地。
我拄着剑,站在原地大口喘息,汗水和魔兽的汁液混合在一起,从额角滑落。身上多了几处抓伤,火辣辣地疼。样子狼狈不堪。
但石屋保住了。
吱呀——
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一个满头白发、脸上布满皱纹和矿尘的老矿工,手里握着一把矿镐,颤抖地探出头。他的身后,躲着一个大约七八岁、眼睛哭得红肿的小女孩。
他们看着屋外一片狼藉的魔兽尸体,又看看站在中央、气喘吁吁、浑身污秽却握紧了圣剑的我,眼中充满了惊魂未定和难以置信的感激。
“谢、谢谢您……这位大人……”老矿工的声音还在发抖,“要不是您……我们……”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从旁边的岩石后闪出,是去而复返的伊芙琳!
她显然是听到动静赶回来的,手中握着另一把简陋的匕首。当她看到现场的景象、安然无恙的爷爷和妹妹,以及那个站在魔兽尸体中间、拄剑喘息的、她傍晚还无比鄙夷的“败犬勇者”时,她彻底愣住了。
她的目光扫过我脖子上清晰的勒痕和血迹,看着我身上新增的伤口,看着那些被最纯粹物理方式击倒的魔物,又看了看站在不远处、毫发无损仿佛只是来观光的格拉古督军。
她那原本充满愤怒和决绝的眼神,动摇了。鄙夷虽然没有完全消失,但却混杂了浓烈的困惑、惊讶,以及一丝极其微小的……改观。
“……是你干的?”她的声音有些干涩。
我没回答,只是喘着气,点了点头。
格拉古督军合上了他的日志本,走了过来。他无视了伊芙琳警惕的目光,先是检查了一下那些魔兽尸体上残留的粉嫩邪气,确认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看向我,语气依旧是那种平淡无波的官僚腔调:
“战斗记录完毕。对象在无法使用常规战斗方式的情况下,采用极端物理手段清除威胁,效率低下但达成目标。成功保护潜在情报来源(指矿工一家),对后续追踪‘战略资产’可能存在积极影响。”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我血迹斑斑的脖子上。
“鉴于对象心态及行为模式出现变化,物理监管措施效益比降低,且存在再次被暴力破坏的风险。依据《特殊情况处置预案》……现正式解除该项圈残留部分。”
他伸出手,一道微光闪过,我脖子上那断裂的项圈残留部分也应声脱落,掉在地上。
脖子上一轻,最后的束缚消失了。
我有些愕然地看着他。他只是推了推并不存在的眼镜。
“不要误解。监管仍在继续,只是形式变更。你的每一次失误,依旧会被详细记录并上报。”
虽然他还是那副死样子,但……这算是一种认可吗?来自恶魔督军的、扭曲的认可?
我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目光转向伊芙琳和那惊魂未定的矿工一家。
乱石山岗的风吹过,带着硫磺味和血腥味。圣剑依旧无法闪耀光辉,我的魔法依旧是个笑话,前路依旧一片迷茫。
但似乎,有什么东西,已经悄然改变了。
至少,我挥剑的理由,不再仅仅是为了那可笑的任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