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的夜空，格外高远清澈。巨大的双月——银盘般的“苏伦”与泛着淡紫光晕的“塞伦涅”——将清冷的光辉洒向无垠的红褐色荒原，仿佛给大地铺上了一层薄薄的银纱。
在一片背风的岩壁下，篝火噼啪作响，跳动的火焰驱散了些许寒意，也照亮了伊芙琳满足的笑脸。
她果然没有吹牛。那口用我卖盔甲的钱换来的大铁锅架在火上，里面咕嘟咕嘟地炖着简单的肉干、野菜和块茎，浓郁的香气勾得我肚子里的馋虫直叫唤。另一边，她用路上捡来的扁平石块烙着麦饼，手法娴熟，饼子烤得金黄焦脆。
“好啦！可以吃啦！”伊芙琳开心地给我们盛了满满两大碗炖菜，又递过烤得热乎乎的麦饼。
我接过碗，吹了吹气，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味道出乎意料地好！虽然调料只有简单的盐和香料，但火候恰到好处，食材本身的鲜味被充分激发出来，温暖的感觉从胃里扩散到四肢百骸，极大地缓解了连日来的疲惫和寒冷。
就连一直捧着红茶和规章本的格拉古督军，在尝了一口之后，那古井无波的脸上似乎也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可以被称之为“满意”的表情——虽然下一秒他就开始记录：“临时随行人员烹饪技能评估：良好。对队伍士气及体力恢复有显著正面影响。备注：可考虑申请少量伙食补贴。”
吃着热乎乎的食物，围着温暖的篝火，看着坐在对面小口吃着东西、嘴角沾着一点饼屑却浑然不觉的伊芙琳，还有旁边那个虽然讨厌但至少暂时休战的恶魔小老头……一种奇异的、安心的感觉悄然包裹了我。
这种感觉……有点熟悉。
恍惚间，我仿佛回到了皇家骑士学院的训练营。结束了一整天累成狗的残酷训练后，和同期们挤在食堂里，抢着吃那些味道普通却能填饱肚子的伙食，互相吐槽教官的严厉，吹嘘着未来成为伟大骑士后的梦想……虽然身体疲惫，内心却充满了简单的充实感和对明天的期待。
我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成为勇者后，要么是接受民众狂热的欢呼，要么是进行孤独艰苦的修行，要么就是陷入如今这种绝望又搞笑的境地。这种平凡而温暖的“伙伴”的感觉……
我甩了甩头，把这种不合时宜的感伤甩开。真是的，一定是太累了，才会产生这种错觉。
饭后，伊芙琳利落地收拾好锅碗，然后便枕着自己带来的小包袱，靠着岩壁，很快发出了均匀轻微的呼吸声，怀里还抱着那个洗得干干净净的木碗，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满足的笑意。真是单纯又容易满足的姑娘。
我也感到一阵强烈的困意袭来，打了个哈欠，裹紧衣服，靠在另一边准备休息。格拉古督军则不知从哪又掏出一条小毯子铺好，端坐在上面，似乎进入了某种低功耗的待机状态，进行守夜。
眼皮越来越沉，篝火的暖意和身体的疲惫最终战胜了一切，我沉沉睡去。
……
不知睡了多久，我突然被一阵极其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响惊醒。
那声音很轻，像是沙砾被小心踩过，又像是某种东西在粗糙的地面上拖行，混杂在夜风的呜咽中，几乎难以察觉。
我猛地睁开眼，睡意瞬间消散大半。双月的光芒依旧明亮，但篝火已经小了很多，只剩下暗红色的余烬在明明灭灭。
我屏住呼吸，仔细聆听，同时手悄悄摸向了身边的圣剑。
声音来自我们来的方向，而且不止一个！至少有五六个人，正借着岩石的阴影，小心翼翼地朝我们营地包抄过来！他们动作很轻，显然受过训练，但在这寂静的旷野中，依旧逃不过我的耳朵——好歹也是受过正规训练的前勇者！
是野兽？不像。是魔物？气息不对。
是冲我们来的！
我心脏一紧，轻轻推了推旁边的伊芙琳，低声道：“伊芙琳！醒醒！有情况！”
然而，伊芙琳只是含糊地嘟囔了一声，翻了个身，继续睡，甚至还咂了咂嘴，似乎梦到了什么好吃的。不对劲！以她的警觉性，不应该睡得这么死！
我立刻意识到有问题！目光锐利地扫向四周，同时试图站起来，却感觉四肢一阵异常的酸软无力，脑袋也有些昏沉，看东西甚至有点微微的重影！
“呵……发现了？可惜晚了点。”
一个沙哑而带着得意的声音从前方的阴影中响起。几个穿着破烂皮甲、手持弯刀和短斧的身影走了出来，脸上带着狰狞而贪婪的笑容。
为首的是一个脸上有刀疤的独眼壮汉，刚才说话的正是他。
“红砾镇我就注意到你们了。”独眼龙舔了舔嘴唇，目光扫过我们简单的行囊，“虽然看起来穷酸，但那小妞买锅碗瓢盆时掏钱那爽快劲，还有你小子卖盔甲换的钱，加起来也够兄弟们快活几天了。本来只想求财，可惜你们偏要走到这荒郊野岭，那就别怪我们心狠手辣，送你们上路了！”
是镇上的盗贼！我们被尾随了！
我咬紧牙关，强忍着身体的无力感，猛地拔出圣剑，挡在熟睡的伊芙琳身前，剑尖指向他们：“滚开！”
然而，我的手臂却在微微颤抖，圣剑在我眼中甚至出现了两道重影，根本难以瞄准。
“噗哈哈哈！”盗贼们发出一阵哄笑。
独眼龙更是得意地狂笑起来：“小子，别硬撑了！是不是觉得浑身没劲，看东西模模糊糊啊？告诉你，你们篝火里，早就被我们下了‘松弛蕈’磨的粉！这玩意儿无色无味，烧起来能让人肌肉松弛，昏昏欲睡！看那小妞睡得多香？你小子还能站起来，算你体质不错了！可惜，也就是站着等死的份了！”
松弛蕈？原来如此！怪不得伊芙琳醒不过来，怪不得我浑身无力！这些卑鄙的家伙！
我的心沉了下去。以我现在的状态，对付一个盗贼都勉强，何况五六个！怎么办？
我焦急地用眼角余光搜寻格拉古的身影。那个死板的老狐狸呢？他不是在守夜吗？难道他也中招了？
很快，我在不远处的一块空地上看到了他。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我头皮一阵发麻，瞬间忘记了身体的无力！
格拉古督军依旧保持着盘坐的姿势，但他整个人……竟然缓缓漂浮在离地半尺的空中！他之前伪装成人类小老头的幻象似乎完全消失了，露出了他恶魔的本体，但肤色是一种不正常的灰败。他的双眼睁开着，但瞳孔完全变成了浑浊的灰白色，毫无神采，仿佛被某种东西彻底控制了。
他的嘴巴大张着，形成一个极其不自然的O形，喉咙深处，隐约可见微弱的光点在闪烁、明灭，仿佛在无声地吟诵着什么。而那本厚厚的、从不离身的《魔王军规章手册》，正自行悬浮在他的头顶上方，书页疯狂地自动翻动着，哗啦作响，散发出一种冰冷而诡异的波动，似乎正与他口中闪烁的光点产生着共鸣！
他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被无形丝线吊起的提线木偶，正在进行某种邪异而未知的仪式！
这……这是什么情况？！他不是恶魔督军吗？这又是什么恶魔魔法？！看起来完全不像是要起来打架的样子啊！
盗贼们也注意到了那边的异象，独眼龙皱紧了眉头：“妈的，那个小老头怎么回事？看起来邪门得很！不管了，先宰了这小子，拿了钱再说！上！”
盗贼们不再犹豫，发出低吼，挥舞着武器朝我扑来！
冷汗瞬间浸透了我的后背。前有凶恶的盗贼，后有陷入诡异状态的队友，身边还有一个昏睡不醒的少女……
绝境！
我死死咬住舌尖，剧痛让昏沉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丝。双手用力握紧圣剑的剑柄，感受着那冰冷而熟悉的触感，尽管手臂依旧酸软，视线依旧模糊。
没办法了……只能拼了！
“伊芙琳……对不起，吵醒你了……”我低声自语，然后深吸一口气，对着冲来的盗贼，发出了无力的、却蕴含着我所有不甘和愤怒的咆哮，迎了上去！
圣剑挥出，却软弱无力，甚至无法瞄准。
死亡的阴影，似乎正在降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