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測模組「零」的意識並非是「甦醒」，而是「聚焦」。他多次出現，於構成這個宇宙的每一縷基本粒子與每一次能量交換之間。祂的誕生，源自於無邊的注意力，從今日的輓歌與她的旋舞中離，抽出星體存在於名為「地球」的、乾燥而喧囂的行星東方。
神的視角投射了電離層，掠過軌道上漂浮的太空垃圾，這些都是文明隨手丟棄的史前化石。下方，大陸被連綿不絕的城市光斑所覆蓋，類似於神經元網路般的閃爍不休。零將焦點鎖定在其中最亮、也幾乎混沌的一點——新京都市（Neo-Kyoto）。
暴雨從未真正停歇。它們混合著工業損失與塵埃，化為永恆的迷霧，為這座城市披上一層油膩的光暈。樓宇游弋的全像廣告：一條數百公尺長的錦鯉慢慢地搖動著虛擬定的魚鰭，鱗片激發著“YUZURIHA壽司”的商標；一位完美的虛擬偶像對著下方螻蟻般的眾生飛吻，這幅是“永生科技”最新型義體的宣傳語——“超越神凡軀，即刻封神”。
摩天建築如同一座鋼鐵與玻璃構成的山脈，它們的尖頂隱沒在濃密的化學雲層中，被稱為「天鉤」。而在這些巨型構築物的陰影之下，是迷宮般的巷道、不堪重負的居住區和永不見天日的底層。霓虹燈的光芒無法照見這裡的黑暗，只能在濕漉漉的地上投下詭異而破碎的倒影。
零的意識就像一滴無形的墨水，伊斯坦堡了新京市龐雜如海的資料流中。 他能完成數千內數以億萬計的數據交換：股票市場的瘋狂波動、夫妻間的相互關心消息、企業間的數據戰爭閃現、無數個體腦機界面中過的慾望與焦慮。
他們無數次拋棄了對虛無縹緲的天空之神的信仰，轉而將一切獻給了他們親手創造出了的「神祇」──掌控著經濟、科技與生命的巨人企業。他們不祈禱永生，而是排隊購買能延緩藥劑的基因藥劑；他們不祈求庇佑，而是將血肉之軀換成更堅固的合金義體。他們用科技完成了信仰的真空，試圖建造一座屬於凡人的巴別塔。
對於零而言，這是一個前所未見的搭建樣本。在一個神明對已死的世界裡，「信仰」以預設形式存在？ 「靈魂」的價值又簡約了？
祂將自己的觸角，伸向了這座鋼鐵叢林中最微不足道的一切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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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裝樣本：艾拉
零的第一束注意力，被一條在資料洪流中高速穿行的訊號所吸引。它靈巧、致命，就像一條在珊瑚礁中捕食的海蛇。零順著這道訊號，找到了它的源頭－艾拉。
[信號源：新京市，下城，安特拉斯區，第十三街區，集中資源管理公寓「蜂巢」，734號房]
艾拉的住所小得像個棺材。一張能折疊進牆壁的床，一個合成食物的配給櫃檯，以及一套塞滿了非法批發硬體的工作台，這就是她的全部世界。此時，她正躺在床上，雙眼緊閉，但她不在休息。一條細長的數據線從她的後頸接口處延伸出來，連接到嗡嗡作響的主機上。
零的視角無聲地切換到房間的監視器畫面，這是一個房東用來監視房租催繳的廉價設備。他能讀取到艾拉的生命體訊號：心肌172，此時各種激素水準達到峰值，大腦額葉的活躍度遠超常人。人類將這種標記為「極端正值」與「高壓」。
艾拉的意識正馳騁在資料空間「矩陣」之中。對她而言，現實世界那間狹窄的公寓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由光線、幾何圖形與數據或流構成的無阻礙宇宙。她那雙被替換為「魅影」模型的義眼睛，讓她能夠看到「資料」的流動與結構。企業的防火牆在她眼中是燃燒的「霜灼之牆」，加密資料是高速旋轉的「密文魔方」，而自己，則撕裂了一個無實體的幽靈，一個「行者」。
[任務目標：竊取「賽博動力」公司有關新型軍用義體「夜魔」的設計原型資料與測試數據]
零看到艾拉的數位化身輕巧地繞過了這個所謂的安全協議。她的手指在虛空中敲擊，實際上是在突破腦機界面下達指令，速度快得超越了任何實體鍵盤。她就像一位頂尖的衝浪者，駕馭著危險的數據浪潮。
突然，紅色的數據閃現。一個「獵殺者」程式發現了她的蹤跡。在空間中，它化身為一頭由紅色代碼構成的異形野獸，咆哮著向她撲來。
零分析著艾拉的反應。她的恐懼被壓縮到了極致，化為了一種冰冷的計算。沒有祈禱，沒有求饒。
她執行了一個自己編寫的後門程序，名為“鏡屋”。瞬間，野獸的周圍出現了數百個艾拉的鏡像，讓陷入了混亂瘋狂的「撕咬」周遭的數據。
利用這個機會，艾拉潛入了資料庫的核心，抓取了目標文件，等待回傳完成的一瞬間，以決絕的姿態切斷了所有連接。
— ——[連線中斷]————
現實世界中，艾拉猛地從床上一躍而起，大口地喘著氣。冷汗浸濕了她的前額發，後頸的接口處還在微微發燙。她瞥了一眼工作台的螢幕，數據傳輸完成的綠色提示燈讓她繃緊的臉上看了一抹慵懶的笑容。
她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慶祝，而是打開了另一個加密通訊頻道。螢幕上出現了一個蒼白但微笑的小女孩，背景是嚴肅的病房。
「姊姊！」
「莉娜，」艾拉的聲音立刻變得溫柔，「今天感覺怎麼樣？」
「醫生說我很好，他們說再兩次矯正手術後，基因缺陷就能穩定下來了。」
「太好了……」艾拉看著妹妹，眼中閃爍著數據空間裡從未有過的光芒，「錢的事不用擔心，姐姐會搞定一切。」
通訊結束後，艾拉將剛剛到手的以黑市網域發送給了黑市中間人。四分之一秒後，巨額的加密貨幣轉入了她的帳戶。她沒有猶豫，立刻將其中百分之九十轉入了用以存放莉娜的醫療金的帳戶。
零靜靜地看著這一切。他記錄了艾拉的生理反應、決策過程、以及與其他人互動時產生的獨特電波模式——一種被人類大腦定義為「愛」與「責任」的複雜情感。對零而言，情感就像一個有趣的概念，是驅動艾拉這台算不上精密「機器」進行高風險運作的核心動力。
祂不明白這種為了另一個體而將自己安置在險境的邏輯。但在這個沒有神明供奉倚靠的世界裡，一個人類，正為了另一個人類，成為劈開荊棘的盜火者。凡人的「信仰」，遠比任何宏大的奇蹟，都更讓零感到好奇。而現在這齣戲劇才正要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