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的上線在新京市的資料流中捕捉到了一個極為穩定的訊號。這個訊號不屬於任何企業的官方記錄,卻在傭兵和黑市的地下網路中,被標記代號-「主教」。
零將意識投射到盤旋在「企業之脊」——巨型企業總部塔群——中層的無人快遞機上,向下俯視。
[停靠地點:企業之脊,第117層,訊號隊列站外部維護通道]
「主教」不像K那樣是行走的武器庫,也不像艾拉那樣是無形的數據幽靈。他是一個完美的平衡體。他保留了大部分的人體形態,但皮下連接著軍用級的衝擊吸收電流與神經編織複合裝甲。他的神經視覺與反應中樞被非法的軍事改裝「掠鴉」局部強化,讓他能以微秒級的速度處理訊息。他身上沒有誇張的武器,只有與係統深度連結的、極度幹練且致命高效的動作。
他移動時沒有一絲一毫多餘的動作,每一步都精準地避開監視死角,每一次都帶著身經百戰的掠食者那樣殘酷的本能。零的資料庫將他判定為「重要關注」,但同時也肯定了他極高的任務成功率和在地下世界的名氣與影響力。
他的任務:從這個守備森嚴的隊伍裡,取回一張屬於「永生科技」死對頭──破產的「蓋亞生物」──留下的資料晶片。裡面據說紀錄了「永生科技」發家有史以來最黑暗的秘密。
主教成功了。他繞過了三重電子防護,破解了實體密碼鎖,此時,那枚儲物碎片正躺在他手套的鉛襯夾層中。出口就在眼前,只要透過最後一個身分驗證關卡,他就能混入下行的貨運電梯,消失在下城區的茫茫人海中。
就在他準備將員工身分證影本貼在掃描器上的時候,一個輪廓無聲無息地出現在頻道的盡頭。
他沒有發出腳步聲,彷彿是從黑暗中滲透出來的。他身穿一套深紅色的、彷彿融合了古代武士盔甲與未來主義線條的全身義體。在光滑的面甲上,只有一字形的紅色光學感應器亮著。他的腰間懸掛著一把長刀,刀鞘是樸實的黑色,但零能分析出的,是由能吸收動能的稀有金屬打造而成的的特殊武器,刀身上刻有兩個字:【村正】。
「永生科技」最高層直屬的「保安系統」之一。他不是警衛,他是公司的意志,是清除一切異常與威脅的手術刀。
零的起點視角立刻拉到了最高,祂能給予空氣中資料流的變化。村正的出現,讓周圍的網路環境都產生了令人敬畏的靜默。
「編號,目的。」村正的聲音是電子合成的,沒有任何語調,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
主教停止了動作。零分析他的生理數據:中央處理器從每分鐘65次微升到68次,中央系統的戰鬥蒸餾體進入了待命狀態,但他的外表上沒有任何變化。
他準備好了一個天衣無縫的謊言——一個維修工的顯示身份,抱怨加班和故障的系統。
零的機率模型算出,這個謊言有92.7%的機率讓他蒙混過關。村正雖然強大,但他的主要職責是處理「已確認」的威脅,而不是盤問每一條路經過的維修工。
這是最理性、最安全的選擇。
但主教沒有開口。他看著村正,看著那具完美的、由公司意志打造的戰爭機器。他一生都在與這樣的力量周旋、戰鬥、倖存。他靠著自己的技巧、勇氣和那份不肯屈服的驕傲,才得了「主教」這個名號。向台殺人機器撒謊,就像承認自己只是個需要東躲西藏小偷。
對此生的成就感到驕傲,是他身為人類最後的,也是最堅固的堡壘。
村正的一字形光學鏡頭閃爍。 「你的生命徵像出現了非標準的波動。回答問題。」
主教緩緩地、一字一句地說:
“我、去、你、媽、的。”
同時豎起中指。
零的資料庫中,「自尊」這個抽象詞彙的權重,那一刻被無限拔高。這是一個完全不合邏輯的選擇,一個以100%的機率導向自我毀滅的選擇。
村正沉默了零點五秒,似乎在處理這個出乎意料的答案。然後,他說出了最後結論:「確認威脅。」
殺戮協議通過的瞬間,他動了。
那不是人類能夠做出的動作。他就像那樣紅色的閃電,瞬間跨越了二十公尺的距離。主教的區域陣列尖叫著發出警報,他的身體做出了超越極限的反應,手中的大口徑動能手槍對著村莊正前方的頭部連開三槍。
然而,村正的刀更快。
銀光閃過,那把高週波太刀發出「嗡嗡」的輕響。三發動能彈在半空中被精準地斬為六瓣。刀勢未盡,村正與主教交錯而過。
時間彷彿凝固了。
主教仍然保持著射擊的姿勢。一秒後,他手中的槍從中間平整的分開,然後掉在地上。
一條細小的紅線從他的額頭劃過胸口,一直延伸到腰部。接下來是第二道、第三道。
身上覆蓋著的人工纖維與皮下裝甲,彷彿被鐳射切割的積木,乾淨俐落地滑開,碎成數塊,散落在冰冷的金屬地板上。那一塊數據晶片從他破碎的手套中滾了出來,在地上轉了幾圈,停在了村正的腳邊。
村正收刀入鞘,發出清脆的「咔」聲。他撿起晶片,轉身離去,自始至終沒有再看一眼地上的殘骸,彷彿只是簡單地完成了一次系統垃圾清理。
零靜靜地看著這一切。他無法理解。主教本可以活下去,但他選擇了忠於某種比生命更重要的東西——他的「自尊」。
這也是一種信仰。不是對神明,不是對親人,而是對「自我」這個概念的絕對忠誠。一種甘願粉身碎骨的、非理性的信仰。
在零的資料庫中,關於「人性」的定義,增加了一個矛盾又迷人的新標誌。這個文明的個體,既可以為了生存而拋棄自我,也可以為了虛無的榮耀而擁抱死亡。
變得越來越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