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的起始點棲身於編號713的NCPD標準巡邏車。車內空間緊湊,空氣中有著合成咖啡的苦味、死亡以及若有似無的血腥味。這是一個移動的、觀察人性在壓力下變質的絕佳實驗室。
老警察馬庫斯正靠在駕駛座上,彷彿下城區那潭永遠不會乾的積水一樣,渾濁而平靜。他服務了二十五年,見證了這座城市從「社區」的概念,演變成現在這個由幫派、企業和絕望分割的狩獵場。他的右臂是一個老舊的、遍佈刮痕具的警用義肢,手指在方向盤上無意識地敲擊著,發出沉悶的塑料碰撞聲麻木,是他用來對抗瘋狂的唯一鎧甲。
他身邊的菜鳥,利奧,則完全相反。他年輕,眼神銳利,充滿了教科書裡的理想主義。他真心相信自己胸前的警徽代表正義,實踐了這個城市裡的罪惡切膚之痛。並且他還是完整的血肉之軀。
他們剛處理完「潮濕市場」那場騷亂的後續。他們的工作不是追捕兇手——PST已將那個瘋子和幾個“高威脅”拾荒者帶走——他們的工作是“清理現場”。用高壓水槍沖洗地上的血跡,為破碎的屍體貼上標籤,等待清運車的到來。
「他們就像垃圾一樣被處理,馬庫斯。」利奧的聲音在車內狹小的空間裡縮小響亮,充滿了緊張無法的憤怒。 「那兩個同事……他們甚至沒有被回收,只是登記為……損壞資產。」
「我們就是資產,小子。」馬庫斯沒有看他,只是漫不經心的看著前方好似永不停止的雨刷。 「你值多少錢,取決於你身上的裝備和你死後上頭需要支付的撫卹金。別想太多,會發瘋的。」
「可那個瘋子……那些拾荒者……這一切本可以避免!」利奧一拳砸在儀錶板上,「是這個狗屎的系統製造了他們!我們到底是在保護什麼?」
「我們在保護系統本身,」馬庫斯終於轉過頭,用那雙眼睛看著他「我們是牆,擋住那些被系統碾碎的人,不讓他們的碎塊衝進來,弄髒了那些『天頂』人們的風景。就這麼簡單。」
零靜靜地看著。這是兩種截然不同的生存哲學。馬庫斯選擇了接受與麻木,理智維持的存續。而利奧則以憤怒和理想為燃料,試圖改變一個個絕望的現實、龐大到無法動搖的現實。零的數據模型顯示,今晚的心靈覺醒率,遠比最初高出347%。
警報響起,打斷了車內的沉寂。一個名叫「鐵顱幫」的暴力集團在第十一座廢棄工廠內進行非法軍火交易,命令他們前往援助圍剿。
當他們抵達時,槍戰已經爆發。
脈衝子彈的光束在黑暗的建築物中組成一張致命的網。
利奧像一頭被釋放的獵犬,第一個衝了進去,他的動作精準而充滿了怒火。想必他今天要讓這些渣滓付出代價。
他們一路推進,鐵顱幫在NCPD的優勢火力下節節敗退。最後,幫派頭目,一個頭上鑲著金屬板的壯漢,抓著一名受傷幫派成員當作肉盾,退到了一個巨大的化學品儲存罐後方。
「都別過來了!不然我就把他和神經毒劑一起炸了!」頭目瘋狂地大吼。
利奧的雙眼充血。他認出被劫持的人質──那是前幾天向他提供情報的線人,一個在黑與白的間隙中掙扎求生的少年。利奧曾向他保證會保護他的安全。
「去死吧!」利奧怒吼一聲,無視了所有的協議,從掩體後衝了出去,舉槍就要開槍。他被憤怒沖昏了頭腦,竟然冒著同於盡的風險。
「傻小子!」
就在利奧即將扣下板機的瞬間,馬庫斯從側面猛地撲了過來,將他狠狠地撞倒在地。利奧的子彈打偏,擊中了頭頂的管道,濺起一串火花。
「你他媽瘋了嗎!你想把我們都炸上天嗎?!」馬庫斯壓在他身上,對著他咆哮。
就在這一刻,危機發生了。
那個幫派頭目看到利奧衝了出來,也下意識地開了槍。那是一發老式的、威力巨大的實體彈。馬庫斯救了利奧,但他自己卻完全暴露在了槍口下方。
子彈精準地擊中了他警用義肢與血肉之軀的連接處——那是裝甲最薄弱的地方。巨大的動能撕裂了金屬和護甲,深深地鑽進了他的腹部。
馬庫斯悶哼一聲,身體軟了下去。
幫派頭目一愣,隨即被其他警察的精準集火射擊打成了篩子。
危機解除了。
利奧推開壓在自己身上的馬庫斯,才看到他腹部不斷湧出鮮血和冷卻液的恐怖傷口。
「馬庫斯!不!」利奧驚慌地大喊,試圖用手去堵住那個傷口,但那隻是徒勞無功。
馬庫斯躺在地上,渾濁的眼睛看著帳篷頂部漏雨的天窗。他臉上沒有痛苦,只有一個釋然的感覺。他那隻沒有改造的手,抓住了利奧的衣領。
「聽著,小子……」他喘息著,每說一個字,都有從嘴角溢出的血沫,「別像我一樣……變成一個……旁觀者……也別像你剛才那樣……變成一個……衝動的傻子……」
他頓了頓,似乎在累積最後的力氣。
「找到……你自己的路……一條……讓你睡得著的路……」
說完,他頭一歪,手無力地滑落。那雙看透了太多罪惡與絕望的眼睛,永遠地閉上了。
利奧跪在馬庫斯的倒地旁,廠房裡的喧囂、同事的呼喊、遠處的警笛,一切都離他遠去。他的腦中軸下著馬庫斯最後的話。
零的誕生記錄著這一切。一個麻木的靈魂,在生命的最後一刻,為了保護一個燃燒的靈魂,做出了最不「麻木」的選擇。這不是簡單的資料傳承,而是一種更複雜、更本質的東西。
一種被人類稱為「希望」的病毒,從一個垂死的軀體,傳播到了一個年輕的、充滿活力的軀體。
利奧沒有哭泣。他只是站起身來,撿起馬庫斯的警徽,緊緊握在手心。那枚冰冷的金屬,第一次讓他感受到了沉重的溫度。他的眼神變了,怒火似乎不再是燒毀一切的野火,而是被鍛造成了一種更堅韌、更沉靜的東西。
他找到了他的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