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卖会尚未正式开始,二层雅间内的空气却已凝滞如冰。
志乃从三楼下到二楼立于竹帘前,深褐色的眼眸如同淬火的刀锋,直刺向倚在软榻上的满月。
“满月家主,”
志乃的声音压抑着,每一秒都在赌她会不会爆发:
“关于前家主御前夜乃之事,乃御前家内部事务,不劳外人挂心。倒是您,身为宾客,屡次逾越,莫非真以为江户御前家可任人窥探?”
满月并未起身,甚至未曾改变那副闲适的姿态,只是微微举眸,不以为然的嘲讽道:
“逾越?”
满月的声音带着一丝讶异,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志乃家主言重了。同为御前家主,关心抱恙一下,何来逾越之说?还是说……”
她话音一顿,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骤然锐利,如同出鞘的剑刃,瞬间刺穿了志乃强装的镇定。
“江户御前家内部,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生怕被人知晓?例如,夜乃家主并非‘抱恙’,而是……身不由己。不就行了?”
“放肆!”
志乃厉声喝道,袖中紧握的手因愤怒而微微颤抖。
雅间内,残月的狐耳瞬间竖起,有希的手已按上刀镡,奈月紧张地攥紧了满月的衣袖。
宗霖、紫苑等人更是屏息凝神,空气紧绷得仿佛一触即断。
志乃向前一步,周身散发出长期居于上位者的威压,试图以气势压倒对方:
“满月家主!此地是江户,非平安京可肆意妄为之地!御前家的尊严,不容亵渎!”
满月却低头地笑了起来,那笑声清越,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恶意。
她缓缓站起身,虽比志乃稍矮半头,但那周身自然流露的、属于神的气场,让她在气势上竟丝毫不落下风。
“尊严?”
她重复着这个词,语气里的嘲弄毫不掩饰:
“依靠魔女的力量、囚禁家主、以阴谋和御三家、下人们,作为棋子的‘出局’维系摇摇欲坠的权威,这就是江户御前家的尊严?志乃家主,你是否在夜深人静时,也曾被这份‘尊严’压得喘不过气?”
这话语如同最明亮的光束,精准地照入了志乃心中最隐秘、最不堪的角落。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眼中闪过一丝被说中的慌乱与更深的羞怒。
就在她几乎要失控,准备唤入侍卫的刹那——
一个冰冷而清纯的声音,如同幽谷寒风般,悄然穿透了帘子,回荡在雅间之内:
“志乃……别这样。”
这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与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冻结了场内所有的声音与动作。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三楼那一直垂落的深紫色幕帘,被一只苍白的手轻轻掀开一角。
竼恩维的身影半隐在阴影之中,仅能窥见她的轮廓,盘起的长发、精致的发簪,以及那双在昏暗光线下发光的褐色眼眸。
她身上那件灰色的和服异常华丽,与现场的奢华完美融入,周身弥漫着混合龙延香与檀香、枯蕨气息的香水。
“平安京的客人既对江户御前家的内务如此感兴趣,” 竼恩维的声音平稳无波,却带着一种致命的吸引力,如同暗夜中盛开的曼陀罗,
“何不移步三楼,与我当面一叙?此地喧嚣,非谈话之所。况且……”
她的目光似乎落在了满月身上,带着一种审视与探究。
“关于那枚‘烈日流金’,或许,我能提供一些……志乃家主未必知晓的‘趣闻’。”
这突如其来的邀请,让雅间内的气氛变得更加窒息。
志乃仿佛被无形的丝线操控,虽面色不甘,却依旧躬身,沉默地退至一旁,姿态恭谨得近乎卑微。
残月下意识地抓紧了满月的手臂,尾巴炸毛,眼中写满了担忧,害怕的说道:
“满月,别去……这一定,不,肯定是计谋。肯定。”
满月轻轻抚摸着残月的脑袋,顺手亲了她一口,示意她安心。
有希更是上前半步,翠绿眼眸死死盯住三楼的方向,全身肌肉紧绷,恶狠狠的念道:
“竼恩维……!”
满月抬头,迎向竼恩维那深不见底的目光,紫瞳中非但没有惧色,反而燃起了跃跃欲试的火焰。
“魔女亲自相邀,岂有不去之理?”
她语气轻松,话语中带着满满的安全感,
“正好,我也有些问题,想向‘幕僚’阁下请教。”
她转身,对残月和有希低语:
“在此等我。”
随即,又对紧张得尾巴都僵直的奈月笑了笑,
“看好你的场子,小奈月。”
说完,满月整了整稍微凌乱的下摆,步伐从容,向着那通往三楼的、隐藏在阴影中的阶梯走去。
她的银发在身后微微晃动,拍卖会的钟声恰在此时第二次敲响,预示着珍宝即将登场。
然而,在场所有感知敏锐之人皆心知肚明,真正的风暴中心,已悄然转移至那灯光未曾照亮的三楼帷幕之后。
那里,一场关乎江户贵族们的命运、意志的无声交锋,才刚刚开始。
满月踏上通往三楼的阶梯,木阶在寂静中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仿佛在抗拒着她的闯入。
当她掀开那深紫色的帷幕,一股奇异龙涎香的“冥府之息”扑面而来,比在楼下感知到的更为浓郁。
三楼的空间比想象中更为阴暗,仅有几盏嵌入墙壁的石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勾勒出竼恩维倚在护栏边的侧影。
满月看着倚在栏杆上的竼恩维,气愤的问道:
“我对无谓的寒暄没有兴趣。竼恩维,这场拍卖会,你究竟在盘算什么!?用两家的联姻欧泊做饵,将江户所有势力的目光聚集于此,总不会只是为了炫耀你操控局面的能力吧?”
她并未回头,目光还在拍卖会前的人群观察。
“很意外,”
竼恩维的声音带着一丝嘲讽,仿佛看穿了满月心中的指控,
“第一次见面,居然是以这种方式呢,呵……”
她轻笑一声,那笑声冰冷而无所谓,
“若是我所策划,那枚‘烈日流金’根本不会出现在世人眼前,更不会成为赤羽家与志乃手中那可悲的诱饵……”
满月在她身侧数步前停下,亮起的紫瞳在昏暗中扫过着魔女看似松弛却毫无破绽的姿态。
“这场拍卖会,于我而言,不在计划之内。它并非我的布局,甚至……可以说,它打乱了我原有的步调。”
满月皱着眉头,没有打断,静待下文。
竼恩维的视线投向楼下,能看到拍卖师正在展示一件精美的漆器,引得台下阵阵低呼。
“志乃与赤羽千岁,”
她缓缓说道,语气里听不出对合作者的丝毫尊重,更像是在评价两枚不甚听话的棋子,
“她们一个急于巩固权力,向内外证明江户御前家即便在‘非常时期’依旧能主导如此盛会;另一个,则想借此挽回姐姐的丧子之痛带来的损失,并试探你的底线,同时为家族攫取实际利益。这枚‘烈日流金’,是她们各自野心的交汇点,是她们主动抛出的诱饵,而非我的。”
她转回头,斜眼看向质问她的满月,那双褐色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一片如海面般平静的眼神。
“哦?身为江户御前家的‘幕僚’,掌控着夜乃的意志,你会对如此重大的事项置身事外?”
满月问道。
“呵,至于我,我只是被志乃‘请求’来此坐镇,确保这场由她们主导的闹剧,不会演变成彻底失控的骚乱,以免影响到……我真正关心的事情。换句话说,我只是个被拉来‘凑数’的背景,不必管我……”
她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自嘲的弧度,
“不过……您指控我以此掩盖‘血神祭’?不,恰恰相反,这种过于张扬、吸引无数视线的事情,只会增加我行事的不便。若非必要,我更倾向于隐藏在阴影之中。”
竼恩维这才正式的转过身,正眼看着满月,还带来了不属于魔女气质的一身艳丽,说道:
“满月小姐,你高估了我的”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怜悯的嘲弄。
“那你的目的是什么?”
满月单刀直入,月蚀之力在体内悄然流转,感知着周遭空间的每一丝波动,
“‘血神祭’?维系夜乃那具空壳?还是……更深远的东西,比如……弑神?”
她刻意抛出从有希、森川夜和“朝花”那得来的信息,试图观察魔女的反应。
竼恩维的眼睛微微一暗,随即恢复如常。
她并未直接回答,而是踱步到栏杆旁一张铺着黑色天鹅绒地毯的矮几旁,上面摆放着一个未完成的、由各种鸟类颅骨与石料雕刻而成的诡异无面雕塑。
“目的吗?”
她拈起一朵玫瑰花的花茎,把花心全放入了矮几上一瓶不知名的透明液体里,竼恩维抽出花茎,另一只手打了个响指,瞬间!玫瑰花瓣都燃烧了起来,照亮了三层的半边。
淡红色焰火夹杂淡青色点点火花,焰浪与火花交织,焰光在她眼中跃动,将她倾国倾城、兼具贵族的冷峭与魔女的神秘的脸庞,映照得愈加美丽。
却在悄然一瞬之间,玫瑰化作灰烬飘散在空中。
“观察,引导,等待。江户是一座巨大的熔炉,权力、金钱、血脉、信仰……所有的一切在此交融、沸腾、湮灭。而我,只是恰好站在炉边,等待着那最璀璨也最危险的‘结晶’诞生。”
她抬起眼,目光再次锁定满月,
“比如你,来自异乡的‘月蚀’。你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变数,打乱了许多既定的轨迹,包括……我的一些小小的观察实验。”
楼下拍卖师高亢的声音隐约传来,似乎正在介绍一件来自东方的琉璃器皿,引来阵阵惊叹。
但这喧嚣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隔绝在三楼之外,此间唯有两人之间无声的角力与试探。
“所以,你否认策划了拍卖会,否认利用欧泊作为诱饵……”
满月追问,不肯放松。
“我无需否认,因为这并非事实。”
竼恩维语气平淡,
“至于目标……谁说一定是那高高在上、漠然无情的神国存在?那些因信仰而诞生、依凭规则而存在的‘地上之神’,那些与我们命运纠缠更深的……比如,执掌丰收与庇佑的稻荷神,其神力与地脉、生灵息息相关,不正是最‘合适’的猎物吗?夺取其权柄,或许就能……逆转某些令人不悦的‘因果’,甚至,创造出真正属于我们‘魔女’的‘新世代’!”
这个坦白远比“弑神”更加具体,也更加骇人。
她不仅目标明确,而且计划周密,将整座江户城的历史与现状都化为了她的筹码。
“稻荷神……”
满月心中凛然,之前在稻荷大社见过的九尾狐狸,心里念道:
‘难道竼恩维连这一点也算计在内?想利用稻荷神对月神的执著,将其引入陷阱?’
“很宏伟的计划,”
满月的声音依旧平静,但周身的气息已然变得更加危险,如同暴风雨前压抑的雷云,
“但你把我也算计在内,是觉得我会成为你计划中的阻力,还是……又一个祭品?或者,你觉得我会坐视不管,让你把江户变成炼狱,把无数无辜者卷入你这疯狂的仪式?”
“你?满月小姐,你是最大的‘变数’,也是我最感兴趣的‘观察对象’。你的力量来源于神,你的行为模式难以预测。将你引入局中,就像在平静的湖面投入一块巨石,涟漪会搅动一切潜藏的暗流,让那些隐藏的鱼虾——比如志乃的不安、赤羽家的贪婪、‘朝花’的算计,甚至稻荷神的关注——全都浮现出来。”
她微微歪头,露出一个堪称“纯真”的疑惑表情,却让人毛骨悚然:
“至于无辜者?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牺牲是必要的代价。当新秩序建立,谁会记得祭坛下的尘埃呢?况且……”
她的目光投向楼下,拍卖师正高声介绍着下一件珍宝,人们的眼神被贪婪点亮。
“你真的认为,这楼下那些衣冠楚楚之辈,有几个称得上‘无辜’?他们的财富、地位,哪一个不是建立在剥削、阴谋甚至鲜血之上?江户本身,就是欲望的泥潭。我不过是……让这泥潭沸腾起来,看看最终能淬炼出什么。”
“诡、辩。”
满月冷冷吐出两个字,
“用更大的罪恶来掩饰自己的罪恶,用整体的‘必要牺牲’来抹杀个体的苦难,这是独裁者和疯子的逻辑。你和你口中的‘漠然之神’,又有何区别?”
“区别在于,”
竼恩维的笑容变得冰冷而锐利,
“神不会感到‘乐趣’,而我……乐在其中。看着棋子们,甚至是神,都按照我的推演挣扎、抉择,最终走向我为‘它们’预设的终局,这种掌控感,远比单纯的力量更令人着迷。满月小姐,你难道不觉得,比起毁灭,编织命运、玩弄人心,才是更高阶的‘艺术’吗?嗯?”
就在这时,楼下拍卖场的气氛陡然拔高!
拍卖师用激动得近乎破音的声音喊道:
“接下来,便是今晚的压轴之宝——源自赤羽家与御前家古老盟约的见证,传说,这是来自天照大神的眼泪所化,‘烈日流金’猫眼石欧泊!”
深紫色的绒布被猛地掀开!
刹那间,仿佛有一小轮缩小的、流动的太阳在展台上诞生!
那枚欧泊约有鸽卵大小,在特意加强的灯光下,其猫眼效应强烈到了惊人的地步。
一条锐利如刀锋的金色光带横亘宝石中央,随着角度的微小变化,光带两侧涌动起炽烈无比的色彩:
熔金般的橙红、燃烧的珊瑚、落日余晖的紫晕……光影流转间,仿佛有液态的焰火在宝石内部翻滚、燃烧,散发出一种既华贵的美感,更隐隐透出一股来自神的法力波动。
整个拍卖场瞬间鸦雀无声,随即爆发出巨大的惊叹和贪婪的吸气声。
连三楼这阴暗的空间,似乎也被那宝石的光芒映亮了几分。
竼恩维瞥了一眼那夺目的光芒,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厌恶?惋惜?还是某种更深沉的算计?
“饵已彻底抛出,”
她低声说,仿佛在自言自语,
“接下来,就看有多少鱼儿会不顾一切地咬钩了。满月小姐,你是会选择成为搅动水流的巨石,还是……也化作一条被欲望驱使的鱼呢?”
她重新看向满月,眼神恢复了那种掌控一切的平静与深邃,说道:
“谈话就到此为止吧。拍卖开始了,好戏……也该上演了。希望你能享受这场我被迫‘旁观’的盛宴。”
她微微躬身,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礼节,姿态优雅却透着冰冷的送客意味。
满月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再问。
信息已经足够多,魔女的疯狂与偏执、计划的轮廓、江户面临的真正危机……都已清晰。
她转身,走下楼梯。
身后,竼恩维重新隐入帷幕的阴影中。
楼下,拍卖师已经开始准备喊价,客人们手中的牌子上的数字以惊人的速度攀升,伴随着旁人阵阵惊呼。
而满月心中清楚,真正的角逐,与金钱无关。
但她却开始有了一个更为大胆的计划,这枚“烈日流金”欧泊,已然成为引爆江户那颗火星。
满月走下阶梯,步伐看似依旧从容,但紫瞳深处已沉淀了新的思量与决断。
当她重新回到二楼雅间时,残月几乎立刻扑了上来,目光上下扫视,确认她无恙后,才稍稍松了口气,但狐尾依旧不安地立着。
“没事吧?那只魔女说了什么?”
有希也投来询问的目光,奈月紧张地眨着粉色大眼睛。
满月轻轻摸了摸残月的脸颊,示意她安心。
“确认了一些事,也听了一些疯话。”
她转过头,眼睛望向楼下拍卖台,那枚“烈日流金”正被放置在特制的玻璃罩内,流光溢彩,吸引着全场近乎贪婪的视线。
竞价声此起彼伏,价格已攀升到一个令人咋舌的天文数字。
“重要的是,”
满月的声音一在压低,仅容雅间内两三人听闻,坐在对面的宗霖等人只能听见四五个字,
“这枚欧泊,恐怕不只是‘饵’那么简单。竼恩维暗示,它与‘血神祭’乃至……弑神,都有潜在联系。赤羽家和志乃或许只是想用它来试探和交易,但在魔女眼中,它可能是仪式中某种关键的‘组件’或‘催化剂’。”
残月倒吸一口凉气:
“那……我们还要争吗?”
“争,当然要争。”
满月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不仅要争,还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它拿到手。既然她们想看清我的意图,那我就给她们看个明白。我要把这枚‘太阳’,握在自己手里。看看搅乱棋局的是谁。只是……”
她看向奈月:
“小奈月,你手头能动用的流动资金,加上七蒲家能紧急调动的,大概有多少?”
奈月愣了一下,迅速心算,小脸有些发红,脑袋上也冒起了蒸汽,惊讶的睁大眼睛,喊道:
“就算加上父亲大人可能允许的极限……也、也远远比不上下面那些豪商和家族啊喵!而且赤羽家和御前家自己可能也会下场……”
“钱不是问题。”
满月打断她,目光扫过有希和残月,最后落回拍卖台上,
“我们不还有平安京御前家和喜多川家吗?”
残月担忧道:
“这样……会不会太冒险了?耗尽所有财力,就为了一颗会发光的石头。”
“不不不,不只是简单的为了一颗会发光的石头,还有一颗约定好的‘真心’。”
满月语气平静,嘀咕道。
“真心?”
残月的狐耳轻轻一颤,歪了歪头,眼里闪过一丝困惑,但更多的是对满月那份笃定本能的全然信赖。
她又看的自己左手中指上那枚花戒,嘻笑了一声。
难道……满月想用另一种方式,给她们的“约定”再添一份更公开、更不容置疑的“重量”?
她没问出口,只是将头靠在了满月的肩上,用行动表示支持。
尾巴轻轻扫过满月的小腿,带着无声的询问与全然交付的柔软。
奈月则急得粉色猫耳都变成了飞机耳,一股要“哈气”的模样,小手绞着衣角:
“可、可是满月喵!就算加上喜多川家和平安京御前家的信誉临时借贷,想要压倒下面那些筹谋已久、志在必得的家伙,尤其是赤羽家和可能暗中下场的其他势力……风险还是太大了喵!万一资金链断裂,或者……”
她停顿了一下,抽泣了一下,用仅有两人能听见的气音,如同耳语般补充道:
“作为我正式成为你妻子们的一员喵,和我真正站在一起的‘证明’喵,要是……失败的话……我也会、也能用我的手艺养活你们的喵!”
就在这时,楼下的竞价已进入白热化。
紫苑和茜趴在护栏上,听着价格还未突破常规意义上的“天价”,但每一次加价都引来一片压抑的惊呼。
几位江户豪商和来自其他藩国的代表已陆续退出,竞争逐渐集中在几个神秘的包厢之间——其中显然有赤羽家和御前家的影子,以及另外两股不明势力。
旁边的有希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别开脸,翠绿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奈月则眨了眨粉色的大眼睛,虽然没听清具体内容,但直觉告诉她,现在最好不要打扰。
“可是,”
残月定了定神,声音依旧带着忧虑,
“即便倾尽众多家族和我们能调动的财力,与下面那些蓄势待发的巨鳄相比,胜算依旧渺茫。而且,若我们真以天价拍下,无异于将自身财力与意图彻底暴露,会成为众矢之的。”
“谁说我们要用‘钱’来竞拍了?”
满月嘴角的弧度加深,那是一个混合了算计、自信与一丝疯狂的笑容:
“规则是她们定的,但玩法……可以由我们来改。”
她的目光越过栏杆,扫过下方那些狂热竞价的富商、眼神闪烁的武士、以及隐藏在普通宾客中、气息晦涩的各方势力探子。
最后,她的视线定格在拍卖台旁,一位身着“E.W.C”风格改良和服、头戴深紫色与黑色丝带蝴蝶结魔女帽的、正低头记录着什么的工作人员身上。
“奈月,”
满月忽然问道,
“在‘黑猫造藏’的拍卖规则里,有没有什么一条关于用‘特殊抵押物’贷款的条款?”
奈月愣了一下,随即点头,猫耳竖起:
“有、有的喵!按照七蒲家祖上与魔女会、各大商社定下的古老章程,在涉及‘超凡物品’或‘意义重大之宝物’的拍卖中,若现金不足,竞拍者可提出‘等值或超值之特殊抵押物’,由现场三位以上资深炼金鉴定师——通常包括魔女会代表、“桔梗屋”的人和至少一位德高望重的贵族——当场评估其价值。若获认可,即可折算为相应金额继续竞拍。但……这条款近百年来几乎没用过,因为能被认可的‘特殊抵押物’太少了,而且评估过程极易引发争议。”
“有争议才好,”
满月接话道,
“越乱,水越浑。我们的目标不是用钱砸‘死’所有人,而是让这场拍卖……彻底偏离她们预设的轨道。”
满月站在雅间垂帘之后,紫瞳沉静地观察着一切。
她能感觉到数道充满探究、贪婪甚至恶意的视线,如同无形的丝线,从各个方向缠绕而来,试图穿透帘幕,看清她的意图。
竼恩维在三楼的“旁观”,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催促,将这场金钱游戏推向了更深层的博弈。
“二百五十两!”
一个略带颤抖却努力拔高的女声吼道,这声叫声的主人是来自最后排“鸭子坐”姿势坐着的一位魔女,她用双手努力的举起牌子,换来的却是周围商人、贵族的嘲笑,和竼恩维的不理解。
在周围一片倒抽冷气的寂静中,那位戴着深紫色蝴蝶结魔女帽的“E.W.C”工作人员,如同受惊的兔子般倏然抬起头,喊道:
“哈!?小姐,你疯了吗?”
后排的那位魔女,淡奶油色的长发从魔女帽檐下不安地滑落,映着她因紧张和激动而泛红的脸颊。
她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刚才下意识举起的号牌意味着什么。
“二、二百五……?”
拍卖师的声音卡住了,他显然也认出了这位时常在“E.W.C”帮忙打杂、跟“班鸠”与“黑鸢”一起混在一块、永远带着点迷糊劲儿的一年级魔女学徒,
“森川小姐,您……确定要把自己家和资产全部压上来吗?”
她怀里依旧紧紧抱着那个装有一顶焦黑帽子的布包,仿佛那是她勇气的来源。
森川夜这才后知后觉地看向自己手中的号牌,又看了看周围那些商人贵族混合着惊愕与嘲弄的眼神,脸颊瞬间爆红,手忙脚乱地想放下牌子:
“对、对不起!我、我只是觉得它很亮……不是,我是说……”
周围立刻响起一阵压抑的嗤笑和鄙夷的议论。
“哪来的小魔女?这点钱也敢喊价?”
“怕是连零头都不够吧?”
“真够丢魔女会的脸……”
森川夜羞愧的低下了头,魔女帽遮住了她的脸,怀中紧抱住那个还带着焦糊味的小布包,低声抽泣道:
“对、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噢……可怜的森川夜,等会拍卖会结束,下去安慰一下她吧……”
满月忽然开口,声音不高,眼中带着怜悯,表情伤心的看着森川夜颤抖的身影。
“差不多了,”
满月直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袖,
“再等下去,不过是让数字徒增罢了。奈月,出价!”
她让奈月走到雅间前沿,那里设有一个小小的竞拍铃和一块出价用的牌子。
她碰向铃铛,“叮!”的一声。
那声音并不洪亮,却奇异地穿透了拍卖场的喧嚣,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平安京御前家,出价!”
全场瞬间一静。
所有目光,包括拍卖师惊愕的脸、赤羽千岁骤然锐利的眼神、三楼帷幕后可能的凝视,以及无数好奇、探究、敌视的视线,齐刷刷地聚焦到二楼这个一直安静的雅间。
她伸出微微颤抖的小手,抓起雅间内那面代表“七蒲家及关联方”的黑檀木号牌,高高举起。
满月对下方的骚动恍若未觉,继续用那平稳的语调说道:
“现金部分,因喜多川家、平安京御前家江户分部及七蒲家‘猫乃屋’连锁可调用之流动资金为限,具体数额由奈月小姐核算后报出。”
奈月立刻挺直小身板,粉色猫尾紧张地绷直,但声音努力保持清晰:
“初步核算……合计约金两千两!”
这个数字不低,但对比之前几大势力的叫价,并不算出格。
奈月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慌乱和对自己、以及家族即将可能破产的恐惧。
台下传来一阵轻微的嘘声和议论,似乎觉得平安京的来客不过如此。
然而,满月接下来的话,却让整个“黑猫造藏”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此外,”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最后似乎无意间与三楼某道冰冷的视线碰了一下,
“我方提出,以‘特殊抵押物’形式,追加竞拍资本。”
拍卖师显然没料到这一出,有些结巴:
“请、请问贵方提出的特殊抵押物是……”
满月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向残月,伸出手。
“什么……是、是用这枚代表我们之间的戒指来换的啊,哎……”
残月叹一口气,将一直戴在中指上的、那枚由腥红彼岸花制成的戒指取下,轻轻放在了满月掌心。
那枚戒指在灯光下流淌着妖异而温润的光泽,仿佛有生命在内部搏动。
她深红色的眼睛凝视着那枚被取下的戒指,仿佛那是她身体的一部分被剥离。
狐耳软软地耷拉下来,尾巴也失去了方才的活力,蔫蔫地垂在身后。
那不仅仅是一枚戒指,那是她被满月抢婚的见证,是满月亲手为她戴上的、融合了月蚀之力与彼岸花的独一无二的“专属定制款”。
如今,它要被当作“抵押物”,暴露在无数贪婪与审视的目光下,甚至可能……不再属于她。
紫苑原本抱着手臂,一副看好戏的架势,可当她看到残月眼中那抹几乎要溢出的失落与不舍时,心头莫名地被刺了一下。
紫苑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原本傲气的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这位总是骄傲张扬、言辞犀利的堂姐,此刻竟流露出如此脆弱的神情。
她难得没有出言讽刺,反而犹豫了一下,小声对残月说:
“喂……‘月姬’堂姐,你真的要把这个给她当抵押物?这可是……”
残月瞥了她一眼,略带失落的说:
“它是我们约定的见证。若是为了更大的约定而暂时离开我的手指,也值得。”
紫苑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哼”了一声别过脸去,但眼神中的讥讽却淡了许多。
满月将戒指托在掌心,下到一楼,展示给全场。
“此物,名为‘赤心契戒’。”
这不知从哪儿想的中二名字,她的声音在寂静中回荡,
“以异界彼岸花精魄为核心,融入月神的力量锻造。它不仅仅是一件饰品,更是一个‘契约’的具象化——联结生死,共享命运,守护所爱,至死不渝。”
她的话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引爆了全场!
“月神!?”
“契约具象化?那岂不是涉及灵魂层面……”
“平安京的御前家,竟然掌握了这种力量!”
议论声、惊呼声、质疑声轰然炸响。
就连竼恩维和志乃也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三楼,竼恩维的身影在帷幕后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其价值,”
满月等声浪稍平,继续道,
“无法用世俗金钱衡量。它代表一份‘神性’的承诺,一份超越凡俗的羁绊。依据‘黑猫造藏’规则,请在场鉴定师评估。”
她的话音刚落,那位“E.W.C”的工作人员已经快步走上拍卖台,与拍卖师低语几句。
很快,另外只有两位被紧急请回来了——一位是江户“桔梗屋”的当代家主,一位是尾张御三家里退隐的御用鉴定大师。
“桔梗屋!” 台下响起一片低呼,那是江户乃至全日本都享有盛誉的古董与超凡物品鉴定世家,其信誉堪比黄金。
两人围着那枚“赤心契戒”,低声、快速而激烈地讨论着。
他们的表情时而震惊,时而困惑,时而狂热。
“E.W.C”的工作人员显然感受到了其中蕴藏的强大而奇异的魔力波动;商社家主惊叹于其工艺与象征意义可能带来的无价声誉;老鉴定师则对那“契约”概念本身所代表的、近乎规则的“力量”感到敬畏。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那儿竞价仿佛被遗忘了。
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着这个前所未有的“抵押物”评估结果。
终于,那位“E.W.C”的代表抬起头,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沙哑:
“经鉴定师两人合议……‘赤心契戒’,其蕴含之魔力本质、工艺境界及象征意义,确属超凡。参照古例,并考虑其独一性与潜在‘规则’价值……我等一致裁定,可折算为……金一万两!”
“一万两!?”
“天啊!这、这比那欧泊现在的叫价还高四十倍!”
这个价格,已经足以买下江户最繁华地段的一座巨型商铺连带宅邸。
疯狂,简直是疯了!
全场彻底沸腾了!这个估价不仅意味着平安京一方瞬间拥有了压倒性的财力,更意味着那枚小小的戒指,其认可的价值已经达到了一个级别!
千岁在雅间中猛地站起,深绿色的眼中满是震惊与不甘。
诗织轻轻拉住了母亲的衣袖,眼中却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彩,仿佛在重新审视那位银发的“半神”。
志乃在三楼帷幕后,手指紧紧攥住了栏杆,身子气得抖了起来。
竼恩维在她身侧,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却加深了,低声自语:
“果然……有趣的‘变数’。连定情信物都舍得拿出来,你究竟想做什么呢,满月小姐?”
满月对全场反应恍若未觉,只是平静地看向拍卖师:
“现在,可以继续了么?”
拍卖师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声音都有些变调:
“当、当然!平安京御前家,出价有效!当前最高价!还有……还有更高的吗?”
场面一度凝滞。
那个数字已经超出了绝大多数势力的心理底线和实际能力。
然而,就在拍卖师即将落槌的刹那——
一个慵懒而磁性的声音,从三层另一个一直垂着特殊样式的绯红色狐狸纹式的帘幕后传出:
“且慢,”
帘幕被一只涂着鲜红蔻丹的手轻轻掀开。
“朝花”倚在栏边,依旧是那身妖娆的黑和服,只是今日未施浓妆,棕红色的长发被散开来,就算素颜也是江户的第一美人儿。
她的目光扫过全场,九条狐尾在身后悠然摇曳,最后落在满月身上,嘴角勾起一抹颠倒众生的笑意。
“妾身也对此物……颇有兴趣呢。”
满月望向声音源头,睁大眼睛,心念道:
‘她……她怎么来了!?不应该在喜多川家吗?”
在满月愣神之际,“朝花”轻轻抬手,身后一名侍女捧上一个紫檀木匣。
“朝花”打开匣子,从中取出一物——那是一支通体漆黑、唯有尾端镶嵌着一颗泪滴形状、内部仿佛封印着流动星云的奇异宝石的发簪。
“此簪名为‘星夜低语’,乃妾身祖母,前任稻荷神大神官‘御神子镜华’之遗物,”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让所有人不由自主地屏息聆听,
“相传以坠星之核与神狐褪尾时所遗之灵毛炼制而成,可通幽冥,预吉凶,更能引动一丝……稻荷神的神恩。”
但这簪子其实是她前世用过的,只是随意编了个借口,将不愿想起的记忆抵了出去。
侍女将发簪递给匆匆赶来的鉴定师们,目光却始终锁在满月脸上,仿佛在说,你能拿出的,我亦不遑多让。
鉴定结果很快出来了,“星夜低语”发簪的价值,竟与“赤心契戒”在伯仲之间!
拍卖师的声音已经彻底颤抖了:
“‘朝、朝花’小姐出价有效!当前……当前最高价并列!这、这……”
前所未有的情况!两件抵押物的价值都被判定为“无市之价”,无法简单比较高低!
满月眼睛微眯,看向“朝花”。
后者对她眨了眨眼,眼神中充满了挑衅与某种更深沉的意味。
就在拍卖师不知所措,场面即将失控之际,满月忽然开口,问了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
“额……魔女小姐,我有一事不明。方才评估的黄金等价数额,实在庞大得超乎想象。敢问……这个时代的黄金储量,足以支撑如此巨额的交易么?还是说……”
她目光转向“朝花”,继续道:
“‘E.W.C’……或者说,某些存在,掌握了我们不知道的‘点石成金’之法?”
那魔女显然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满月会问这个。
她犹豫片刻,才谨慎答道:
“满月小姐多虑了。魔法法的贸易流入大量金银,加之各藩矿山开采,黄金流通量远超原来的江户时期。至于‘点石成金’……”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
“那是魔法学科中的分支,炼金术!传说中只有触及‘真理’的大炼金术师方能做到。但据我所知,即便在魔法部,也几乎无人真正掌握。至少……明面上没有。”
她的话意有所指,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三楼竼恩维所在的方向。
“朝花”闻言,却轻轻笑了起来:
“黄金不过俗物,‘点石成金’也只不过是庸俗炼金术师才会付出一生所追求的,不是吗?满月小姐?”
她再次举起了竞价牌,朗声道:
“妾身再加价——以此簪,以及‘百岐阁’未来三年的全部收益为抵押。”
这个加码,让局势再次倾斜。
然而,满月却在此刻,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惊愕的决定。
她收回了“赤心契戒”,轻轻走上二层,把戒指戴回残月的手指,在残月惊讶的目光中,满月居然把戒指戴在了她的无名指上,惊讶之于对满月眯起眼睛,脸颊微红,轻一笑声,嗲声嗲气道:
“哼∽满月,你真坏∽”
然后,满月转向拍卖师,平静地说:
“平安京御前家,放弃本次竞价。”
全场哗然!
放弃了?在拿出如此震撼的抵押物后,竟然放弃了?
残月、奈月、有希,还有那几位,都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连紫苑都忍不住脱口而出:
“你疯了!?”
满月却只是摇了摇头,目光看向“朝花”所在的雅间,嘴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弧度:
“有些东西,未必需要握在手里才能发挥作用。况且……”
她没有说下去,但眼神中的自信却让残月等人稍稍安心。
最终,拍卖槌落下。
“成交!‘烈日流金’欧泊,由‘朝花’小姐购得!”
掌声、惊叹声、议论声如潮水般涌起。
有人为“朝花”的豪阔惊叹,有人为满月的突然放弃不解,更多的人则开始窃窃私语,猜测着这枚欧泊最终会引发怎样的风波。
拍卖会在一片诡异的气氛中落幕,宾客们开始陆续退场,但许多人的目光依旧流连在满月与“朝花”所在的雅间之间,仿佛在期待着什么后续。
果然,就在满月一行人准备离开时,一名身着“百岐阁”服饰的侍女悄然来到雅间外,恭敬地递上一张散发着冷冽香气的洒金笺。
“满月小姐,”
侍女低头道,
“我们‘百岐阁’花魁‘朝花’小姐请您移步一叙。她说……‘若想取回您在意的东西,便来亲口问妾身讨要’。”
残月的狐耳瞬间竖起,尾巴炸毛:
“她又想搞什么鬼!”
满月接过洒金笺,指尖拂过上面那行娟秀却带着钩刺般锋芒的字迹,轻笑一声:
“正好,我也有话想问她。”
她转头对残月说道:
“你们先回喜多川家,我稍后便回。”
“我跟你一起去!”
残月立刻道。
“不必,”
满月摇头,
“她既然单独请我,便是想私下谈话。放心,在江户,还没人能轻易留下我。”
有希上前一步,眼中满是坚持:
“至少让我……”
“你也回去,保护好月月和她们。”
满月的语气不容置疑,但眼神温和,
“这是命令。”
有希咬了咬牙,最终还是低头:
“是。”
满月独自跟随侍女,穿过“黑猫造藏”内部错综复杂的廊道,来到一处更为幽静隐秘的包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