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節墮仙
雲海翻湧，晨曦未破。靈山萬峰如劍，聳立天際，萬符懸空，莊嚴肅穆。
嵇無瑤一人立於問心台上，白衣勝雪，劍眉如畫，眼神沉靜。腳下，是古老的神魂感召陣。這是仙途的最後一步「天命試煉」。
此陣與天道相通，能感召神魂，證明仙心。若有一絲雜念、妄執、邪氣，皆會顯形。
成功者，可直升靈山道主，承天運、掌天樞；失敗者，則道心崩碎，魂體俱毀，永墮魔淵。
嵇無瑤緩緩閉上雙眼。她走到這一步，太不容易。
她並非命運的寵兒。
她曾靈根不顯，被逐出內門，在後山掃廁十年。別人苦修三月得一果，她血修三年，只換得一縷靈氣。
十三歲那年，她孤身闖入萬毒崖，從蛇窟裡爬出來，帶回千年蛇膽，救下師兄，才重新入得內門。
之後，在冰雪崖下打坐三年，以血餵靈草淬體；在萬蛇谷中承受蛇毒淬魂，硬生生逼開第二條靈脈。
自那日後，仙門上下才重新正眼看她。
師尊司空絕，亦是在她病中甦醒後，親自來後山，為她修補經脈，傳授劍訣，將她納為親傳。
從此，她便如逆水行舟，每一步皆以血與痛苦走出。
如今，所有的苦難，都要在此刻證明。
嵇無瑤睜開眼，眸中沉著而堅定。她低聲呢喃：
「無根也好，逆命也罷，今日我嵇無瑤，必踏仙道之巔。」
話音落下，她踏入神魂感召陣。
銀光自地心升起，靈氣如浪洶湧，天命之環於虛空浮現，懸於她的頭頂。
天地寂靜，萬象靜止，唯有她立於陣心，萬符懸空，靈光流轉。
然而就在此時~
「轟！」
她的靈海深處，驟然傳來一聲極細微卻震心的碎裂聲。
一縷黑氣無聲竄出，鑽入她的識海。
嵇無瑤渾身一震，猛地睜開雙目，然而為時已晚。
黑氣如蛇入海，纏上她的神魂，迅速蔓延，化作一道道魔紋，自皮膚之下浮現。
天命之環霎時變色，銀芒濁黑，陣法震蕩，天地共鳴。
「嵇無瑤與魔氣相合，逆天而行，神魂不淨！」
天機閣上，長老驚怒出聲。無數道目光齊齊望來，有冷、有疑、有怒、有恨。
她跌倒在陣中，口吐鮮血，強撐著想站起來，聲音顫抖卻堅定：
「不是我……我從未修魔！」
然而無人回應。
掌門冷眼旁觀，師兄們避她如瘟。
她抬頭望向高台上的師尊：司空絕。那人神色深沉，指間護體符籙輕輕一收，竟不曾出手相救。
她怔住了。腦海中閃回過去，那夜師尊對她所言：
「你若入魔，我便逆天為你洗罪。」
如今，他卻只垂眸沉默。
嵇無瑤眼中淚光一閃而逝，下一瞬已冷寂。
「原來，你們要的從來不是一個有道心的道主，而是一隻聽話的傀儡。」
她笑了，笑得苦澀。
「既如此，那便廢了我吧。」
長老一聲冷喝，封靈鎖鏈驟然落下，鎖住她的四肢，靈脈盡斷，仙骨碎裂。
師兄沈厲，曾與她同守陣十年，此刻卻站在人群之後，低眉不語。
唯有小師妹若璃，哭喊著撲上來，被仙衛死死攔住。
「師姐不是壞人！你們不能這樣對她！」
嵇無瑤微微轉眸，望著那張稚嫩的臉，終是笑了，輕聲道：
「別哭，若璃。仙路無情，你要記住這一刻。」
下一瞬，金環鎖鏈驟然收緊，她被推向問心台後的斷命崖。
「嵇無瑤，逆命而行，貶為廢仙，逐出靈山！」
那一聲訣斷，像雷霆，轟然炸響在她耳邊。
雲海驟散，天地失色，風聲如鬼嘯。
她的身體自萬丈高崖墜落，長髮凌亂，白衣血染。
她閉上眼，在無盡的黑暗中，心如止水。
原來，這就是成仙的代價。
嵇無瑤在無盡黑暗中翻墜，天地倒轉，耳邊只餘呼嘯的風聲。
鮮血自唇角溢出，她卻不再掙扎，只覺靈脈碎裂、經脈寸斷，所有修為盡散。
「這便是……我的結局麼？」
她心念漸冷，眼前閃過昔日點滴。
然而，就在墜入崖底之際
一股詭異的氣息忽然湧動，似深淵在呼喚。
她渾身魔紋暗黑，竟與崖底某種禁忌之力呼應。
「終於……等到你了。」
低沉的聲音自黑霧深處響起，古老而滄桑，帶著無邊怨氣。
嵇無瑤驟然睜眼，神魂震顫。那股黑氣，正是她在試煉陣中暴走之源。
原來，這股力量並非無端而來，而是自她年幼時，被廢逐於後山之際，無意中觸動的一枚逆命魔骨。
那骨早已沉睡在她識海深處，與她血肉相融，只待天命試煉時被喚醒。
此刻，魔骨轟然甦醒，與她心神相融。
劇痛撕裂全身，她在地上蜷縮顫抖，卻沒有死。
反而在斷裂的經脈中，竟有一絲新的氣息緩緩流淌冰冷，卻強大。
「你不是命運的寵兒。」
黑霧中的聲音低沉咆哮。
「你是與天爭命之人。天棄你，仙棄你，魔亦不容你……但若你願，與我合一，你將擁有三界都不敢染指的力量！」
嵇無瑤滿身是血，指尖緊握，心底卻浮起一絲冷笑。
仙界要毀我，我偏要活下去。
她緩緩抬眸，望向無盡黑霧。
「若這就是天命，那我便逆了它。」
話音落下，魔骨之力轟然湧動，與她神魂徹底交織。
黑霧散去，嵇無瑤從崖底緩緩站起，雙眸映著幽光。
昔日那個求道成仙的女子，已死於斷命崖。
從此，只有
與天爭命的逆仙。
嵇無瑤自黑霧中緩緩起身。
斷裂的經脈之間，竟有一股陌生卻強大的力量流轉。那不是仙力，而是帶著冰冷與滄桑的魔息。
她低頭看著自己掌心，原本破碎的靈紋之下，浮現出一道漆黑的印記，宛如蛇形，盤旋於血脈之中。
「這是……」她喃喃，聲音沙啞。
黑霧中，那低沉的聲音再度響起，帶著古老而壓抑的笑意：
「千年前，本座乃魔族至尊。敗於仙界之手，被抽骨封印於斷命崖下。
你體質逆命，靈根破損，卻能在殘破經脈中苟活，正合我骨。
今日你墮崖，魔骨覺醒，你我已然一體。」
嵇無瑤心頭一震。
她明白了——那日在後山，因誤觸禁地而生死一線，正是在無意間，將這枚「逆命魔骨」帶入體內。
這些年，她修煉之所以千辛萬苦，正是因為魔骨與靈根相斥。
而她無數次的痛苦淬鍊，其實是在與魔骨爭奪身軀主導權。
她緊咬牙關，冷聲問道：
「若我不願為魔，你又能如何？」
黑霧翻湧，聲音大笑：「哈哈哈哈！小丫頭，你我早已合一。你不願為魔，卻早已無法再做仙。除非你願死，否則此生此世，你都逃不開這股力量！」
嵇無瑤垂下眼簾，睫毛微顫，心底卻升起一股冷意。
「逃不開？……誰說我要逃？」
她的聲音低冷而堅定。
「仙不容我，魔不納我，那便由我自己走出一條路！」
黑霧驟然一靜，像是被她的語氣震撼。隨後，那聲音低沉笑道：
「有趣……真是有趣。小丫頭，本座倒要看看，你要如何逆命。」
說罷，魔骨沉入她體內，只留下一縷冷冽的力量潛伏在識海。
嵇無瑤喘息著，緩緩抬頭。
遠處，是幽深無底的魔淵，風聲呼嘯，鬼影如潮。她知道，這裡是三界皆不容的死地。
但她的眼神，卻比任何時候都堅定。
「既然命運要我死……那我便偏要活給它看。」
此刻，斷命崖上空，仙門眾人已散。
只有一人仍站在崖邊，靜靜凝望著深淵。
那是她的小師妹若璃。
眼淚模糊了視線，她喃喃低語：
「師姐……妳一定要活著。」
魔淵，無光無日。
黑霧翻湧，瘴氣撕扯，萬鬼哀嚎。這裡是仙墮之地，亦是萬靈葬骨之淵。
嵇無瑤跌落在一片碎石間，渾身血痕纏身，氣息幾乎斷絕。
可當魔骨的力量緩緩流轉之時，她破碎的經脈竟勉強縫合，心跳微弱卻堅韌。
她撐著身子，緩緩起身。目光掃過四周，盡是森森白骨，還有從黑霧中浮現的怪影。
那些怪影張牙舞爪，眼眸血紅，像是被魔氣腐蝕的殘魂，渴望撕咬活人。
「……真是個好地方。」
她低聲冷笑，拔出腰間長劍，聲音清脆，卻帶著斷裂的顫音。那柄劍，早已崩裂數痕。
嘶吼聲陡然襲來，數十頭魔影同時撲向她！
嵇無瑤沒有退，反而迎面衝上。
劍光如雪，斬破第一道魔影，卻在瞬間被黑氣侵蝕。她喉頭一甜，鮮血再度湧出，但雙眼卻燃起前所未有的執念。
「不過是魔影……我連仙門的冷眼都受過，還怕你們？」
劍勢再起，破碎的身軀竟爆發出強烈的狠意。她每一劍，皆以血氣為燃，將魔影逐一斬裂。
然而魔影無窮無盡，她終究體力不支，身形搖晃，被逼至絕境。
就在這一刻，黑霧深處，忽然傳來一聲冷哼。
聲音不大，卻如驚雷，震得所有魔影齊齊靜止，隨即在驚恐之中匍匐於地，不敢再前。
一道高大修長的身影，自黑霧中緩緩走來。
他周身魔息沉沉，黑袍獵獵，眉目冷峻如刀。眼眸深沉漆黑，宛若萬古魔淵，能將一切吞沒。
嵇無瑤提劍戒備，聲音嘶啞卻堅定：「是你，喚出了這些魔影？」
男人淡漠一笑，聲音低沉如古鐘回響：
「不。它們是因你而起。」
嵇無瑤一怔。
男人目光落在她身上，凝視片刻，緩緩開口：
「……原來如此。是逆命魔骨，竟寄宿在一個小丫頭身上。怪不得仙界會棄你。」
「你是誰？」她目光冷厲，手中斷劍緊握。
黑袍男子負手而立，居高臨下，氣息霸絕，吐出三個字：
「晏孤絕。」
魔界之主，三界聞名的魔君。
嵇無瑤心頭驟震。她聽過這個名字無數次，那是仙界口中最忌憚的存在，是萬魔之尊。
而此刻，這個名字真真切切地立在她眼前。
「你是來殺我的？」嵇無瑤低聲道。
晏孤絕眼中閃過一絲興味，卻不答，只淡淡勾唇：
「你這條命，既然被仙界棄之……那便屬於我了。」
他語氣極淡，卻是霸道至極的宣告。
嵇無瑤冷笑，哪怕身形搖搖欲墜，卻仍舉劍直指他：
「命是我的，誰也奪不走！」
黑霧翻湧。她與他第一次對視，火光暗涌。
命運的齒輪，自此緩緩轉動。
黑霧肆虐，天地間只剩他與她。
晏孤絕負手而立，黑袍獵獵，宛如無上魔威降世。
嵇無瑤渾身是血，斷劍在手，卻如臨大敵，不肯退讓半步。
「你若要我的命，便自己來取！」
聲音嘶啞，卻比劍鋒更銳利。
晏孤絕看著她，眼神中多了幾分審視。
「受盡背叛、跌入魔淵，卻還有力氣拔劍相向……小丫頭，你很有趣。」
嵇無瑤冷哼，劍鋒一轉，靈光爆起。
「你少費心機！我與你們魔界，沒有一分牽扯！」
她強行催動靈力，劍光如雪，直刺晏孤絕眉心。
這一劍，帶著她所有的執念與恨意——恨仙門無情，恨命途不公，更恨自己無力反抗。
然而劍尖尚未近身，便被一股無形之力生生攔下。
空氣凝滯，她被震得倒退數步，口中鮮血再湧。
晏孤絕目光淡然，抬指輕觸虛空。
「這樣的劍意……還不足以殺我。」
轟！
四周魔氣瞬息翻湧，化作漆黑長槍，破空而出，直擊嵇無瑤胸口。
她來不及閃避，只能以斷劍橫擋！
巨力衝擊，她整個人被震飛，重重撞上岩壁，鮮血將白衣染紅。
可即便如此，她依舊死死握住斷劍，雙眼冷冽如冰。
「既然活著……就決不能低頭！」
她踉蹌著站起，再次衝向他。
每一步都帶著痛楚，每一劍都燃燒著她的生命。
晏孤絕凝視著她的身影，眼中閃過一絲從未有過的情緒，不是嘲諷，不是冷漠，而是……一抹難以言喻的震動。
他忽然伸手，五指虛握。
天地黑氣翻湧而起，瞬間將她困鎖。
「夠了。」
他低聲喝斥。
嵇無瑤氣息渙散，仍舊咬牙掙扎。
「要殺便殺！我嵇無瑤縱死，也不做任何人的奴！」
晏孤絕目光一沉，手中魔氣猛然收斂。
他忽然大笑，聲音震得黑霧翻滾：
「好！好一個不做奴的人！既然如此，本君饒你一命！」
他揮袖一拂，將魔氣散去。
嵇無瑤身形一晃，幾乎跪倒在地。
就在她以為自己將被棄之不顧時，晏孤絕背過身，聲音低沉傳來：
「留在魔淵，你只有死路一條。若要活命，便隨我走。」
嵇無瑤怔住，緊緊握劍，心中波瀾起伏。
這一刻，她第一次意識到
自己或許，已踏上一條無法回頭的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