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一節 劫心初現
深淵之心，靜得可怕。
二人踏入的一瞬，腳下的血色大地忽然消散，取而代之的，竟是一座倒懸於虛空之上的宮殿。殿宇如同顛倒的天穹，玉石瓦檐向下垂落，卻並未崩塌，反倒給人一種詭異的秩序感。四周黑霧翻湧，像無數觸手般伸展，頃刻化作鎖鏈，纏繞向他們。
嵇無瑤長劍在手，冷聲道：「這不是幻象……是陣法構成的實景！」
鎖鏈帶著沉重的吼鳴聲，直接纏上她的手腕，冰冷刺骨，彷彿要將靈魂抽離。
晏孤絕眉目一沉，反手一劍斬去，黑霧竟然被切斷一角，但隨即重生，越纏越緊。
「這些鎖鏈……是從我們心底生出的。」晏孤絕聲音低沉，「無瑤，別亂動，它們汲取的是執念。」
嵇無瑤呼吸一滯，卻還是咬牙將鎖鏈扯斷，冷笑：「若真是執念，那就讓它看看，我的執念有多烈！」
她劍光乍起，銀芒沖天。鎖鏈轟然斷裂，黑霧猛地翻湧，宮殿大門緩緩打開。
一道身影，自虛空走出。
那是一個少女。
她身著白衣，眉目如鏡，竟與嵇無瑤一模一樣，只是眼神空洞，帶著無盡的冷寂。
嵇無瑤渾身一震，幾乎不敢置信：「這是……我？」
幻影少女抬起眸，聲音空靈卻遙遠：「你終於來了。三界之外，本無你的位置。」
晏孤絕立刻將她護在身後，眸光如刃：「你是何物！竟敢假冒她的模樣！」
幻影少女並未理會他，只是盯著嵇無瑤，語氣淡漠卻滲透人心：「你是否從未想過你所修的經脈，本不屬於三界？你的靈魂，也不該被容納於這世間？」
嵇無瑤心頭一顫。她確實自幼修煉艱難，經脈斷裂、靈氣難容，直到用盡旁人不屑的殘法與血淬，才堪堪踏上仙途。可從未有人這樣直言：她本不屬於三界。
「胡說！」她怒聲斥道，「若非屬於三界，我如何能修仙，如何能立於此地？」
幻影少女輕輕一笑，笑意卻冰冷刺骨：「你修的，是破碎殘本；你走的，是血淚之途。那並非證明你屬於這裡，而是證明這片天地，從未接納過你。」
她的話，如同重錘擊在心口。
晏孤絕冷聲斬斷這股壓迫：「不必聽她挑撥！無瑤，你屬於這裡，屬於我！」
幻影少女的眸光落在晏孤絕身上，似笑非笑：「你倒執著。可惜，你守護的是一縷被遺落的靈魂……若她真踏上仙途，終將被三界排斥。若她墮入魔淵，亦將成為囚籠之主。你，能承受嗎？」
晏孤絕眼神不動，聲音堅決如鐵：「她是誰不重要。她若成仙，我護她登天；她若墮魔，我隨她墮淵。哪怕萬界棄她，我亦不棄！」
嵇無瑤心口震顫，指尖都在顫抖。這一刻，她才真正意識到，眼前之人，已將自己的生死與她綁在了一起。
幻影少女的臉龐，微微浮現裂痕，黑霧自她眼角滲出。
「你們的執念，果然堅固……」她低語，「可這黑霧，並非魔氣，而是‘失落力量的碎片’。無瑤，你是其承載者。」
嵇無瑤眼神一震：「失落力量？」
幻影少女微微頷首：「太古之時，三界之外，本有第四界。其力被斬斷、被放逐，碎片流落於深淵。你便是那力量的歸宿。」
此言一出，整座倒懸宮殿猛地震動，黑霧化作洪流，瘋狂衝擊四周。
嵇無瑤幾乎站立不穩，咬牙問道：「若真是如此，為何是我？！」
幻影少女眼神終於柔和一瞬，輕聲低語：「因為你……本不是這裡的人。」
話音落下，幻影少女的身影崩碎，化作無數黑色符文，鑲嵌進嵇無瑤的識海。
「啊！」嵇無瑤痛呼一聲，身軀劇烈顫抖，魔紋在皮膚下浮現，與她曾在神魂感召陣中被黑氣入體的情景一模一樣！
晏孤絕急聲喚道：「無瑤！」
嵇無瑤雙手顫抖，卻竭力抬眸，聲音顫抖：「孤絕……她說……我本不屬於三界……」
晏孤絕緊握她的手，目光堅定如鋼：「無瑤，你屬於我！三界也好，第四界也罷，都阻不了這一點！」
他的話，如同利劍斬斷心魔。嵇無瑤呼吸急促，終於壓住體內的黑霧翻湧，緩緩靠在他肩上。
「……好。」她低低回應，眼角卻滾落一滴熱淚。
嵇無瑤雙手仍在顫抖，指尖像失去了依靠般抓緊他的衣袖，生怕一鬆手便會徹底沉淪。她的呼吸混亂，胸口劇烈起伏，體內那股黑霧卻並未全然消散，只是被強行壓制在丹田深處，蠢蠢欲動。
晏孤絕感受得到，她的經脈像是被一股陌生的力量糾纏，並非純粹的魔氣，也不像三界的靈力。那是一種陌生到極致、卻又似乎帶有古老印記的存在。
「第四界……」晏孤絕低聲喃喃，眉宇緊鎖，隱隱泛著危機的預感。
他抱緊懷中的無瑤，彷彿這樣就能阻擋一切。可無瑤卻突然輕輕推開他，眼神空茫中帶著一抹清醒的決絕。
「孤絕……如果我真不屬於三界……」她的聲音顫抖，像是撕裂靈魂般痛苦，「那麼我與你的一切，會不會……本就是錯？」
晏孤絕猛地一震，隨即眸光如刀，斬斷了她的懷疑。
「誰說的？！」他幾乎是喝斥出聲，眼底翻湧著壓抑不住的怒與痛，「無瑤，你聽清楚！世間沒有什麼對錯，只有我選不選你，而我已經選了！」
無瑤怔住，眼淚顫顫欲墜，卻被他的話牢牢鎖住心神。
「你屬於我，」晏孤絕再次重複，聲音低沉卻堅不可摧，「就算第四界要奪走你，我也會與之為敵。」
她的喉嚨一緊，哽咽再也壓不住，終於失聲哭出來。那淚珠像一顆顆燙人的火焰，燒得他心都碎了。
他將她擁在懷中，手掌一下一下撫過她顫抖的背脊，任憑她哭得毫無防備。
夜風自幽谷口灌入，帶來絲絲寒意。谷中靈火隱隱跳動，卻抵不住兩人周身的冷意。
哭泣漸漸停歇，無瑤的呼吸逐漸平緩，卻依舊虛弱。她靠在他懷裡，嗓音沙啞：「孤絕……如果有一天，我真的不在三界……你會怎麼辦？」
晏孤絕垂眸，視線落在她蒼白的臉龐上，眼底閃過暗色。
「我會隨你去。」他淡淡回答，卻帶著驚人的決然。
無瑤全身一震，猛地抬頭看著他：「不行！你不能！」
「為何不行？」晏孤絕語氣平靜，卻像鋼鐵鑄成，「若三界容不下你，那便毀了三界。若第四界奪走你，那便踏入第四界。」
他的語氣沒有絲毫遲疑，彷彿在述說一個不容挑戰的天命。
「孤絕……」無瑤的眼淚再度滾落。她明白，他的話不是誇張，而是真真切切的誓言。
然而，這誓言，卻在夜色中引來了異動。
轟~~
谷底深處，黑霧驟然翻湧，像是被某種力量牽引，形成一道高聳的霧柱，直衝天際！
無瑤猛然驚呼，渾身一顫。她體內的黑氣竟與那霧柱共鳴，瞬間瘋狂竄動起來，猶如千萬利刃欲將她撕裂！
「啊！」她痛呼一聲，雙手緊緊抓住胸口，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晏孤絕瞳孔緊縮，立刻將靈力渡入她體內，試圖鎮壓那股暴動的黑氣。
然而，那黑氣彷彿根本不屬於三界的規則，不受靈力牽制，反而因他的介入更加狂暴！
「無瑤！」他低吼，額頭滲出冷汗。
「孤絕……別……」無瑤聲音斷斷續續，雙眼赤紅，「這股力量……在呼喚我……是……是第四界……」
話音未落，她整個人猛地被一股無形之力拉扯，身體竟緩緩懸空，往霧柱方向拖去！
「不行！」晏孤絕怒喝，立刻將她摟緊，死死壓制那股牽引。
可那股力量異常強大，連他都感到壓迫，如同對抗一片未知的深淵！
「放手吧……」無瑤的聲音微弱，卻帶著絕望，「這就是我的歸宿……我……不屬於這裡……」
「胡說！」晏孤絕幾乎是咆哮出聲，聲音裡帶著撕裂天地的決絕。他全身經脈瞬間鼓漲，血脈翻湧，靈力如山洪暴發般席捲而出，硬生生將那股來自霧柱的牽引擋下！
天地震動，山谷崩裂，無形的黑壓與白光交織，像是要把整個空間撕開一個口子。
無瑤瞳孔驟縮，她感受到晏孤絕的靈力正在以超過極限的方式燃燒，經脈像要裂開，血氣翻湧，絲絲鮮血自他唇角滲出。
「孤絕！你會死的！」她幾乎嘶喊，心痛得要瘋狂。
然而晏孤絕只是咬牙，眼神如烈火般熾烈：「我寧死，也不放手！」
他雙臂環緊，彷彿要用血肉之軀將她和第四界隔絕。
霧柱裡的黑氣像是被激怒，瘋狂翻湧，化作無數觸手般的漆黑鎖鏈，撲天蓋地而來，纏向兩人！
「孤絕！」無瑤驚呼。
晏孤絕冷喝一聲，掌中靈劍瞬間凝現，金光萬丈，將第一波鎖鏈斬斷！然而鎖鏈數量無窮無盡，斷裂後又再生，像不死不滅。
「該死……」晏孤絕額頭青筋暴起，靈力再次衝擊極限。
嵇無瑤心中驟然明白，這股牽引不是針對晏孤絕，而是只認準了她。無論他怎麼抵抗，黑氣終會將她奪走。
她的心在滴血。
「孤絕……不要再拼了。」她低聲，眼淚奪眶而出，「若我真的屬於第四界……你再怎麼抗，都無濟於事……」
「閉嘴！」晏孤絕怒吼，聲音震碎谷壁，「無瑤，你給我聽清楚，你屬於我！」
每一個字，都是錘擊心魂的鐵錘，砸得她心神震顫。鎖鏈逼近，將兩人重重包圍。
嵇無瑤忽然心念一動，體內黑氣劇烈翻湧，似乎被她的意志喚醒。她的眼瞳瞬間漆黑，映照出陌生的星芒。
「孤絕，讓我試一次……」
「不行！」晏孤絕立刻拒絕。
「聽我說！」她聲音顫抖卻堅定，「這股力量……從未完全屬於我，可它現在聽命於我的心。若我壓制它，或許能暫停這股牽引！」
晏孤絕一愣。眼前的無瑤，明明全身被黑氣纏繞，卻仍直直凝望著他，眼中閃爍著不容否認的光。
「你相信我嗎？」她低聲問。
短短四字，卻勝過千軍萬馬。
晏孤絕胸口一震，眼底的掙扎瞬間化為決斷。他緊握她的手，沉聲道：「我信。」話音落下，嵇無瑤閉上眼，雙手結印。體內的黑氣如潮水般洶湧爆發，卻並未失控，而是順著她的經脈運轉，凝聚於丹田，再逆流而上！
轟！
她全身散發出詭異的黑光，長髮飛舞，眼中星芒閃爍，宛若一尊來自未知界域的神祇。
黑鎖鏈一時間竟被她的氣息震懾，停滯在半空！
晏孤絕死死護在她身側，靈劍高舉，隨時準備斬斷任何突襲。
「我能感受到……」無瑤聲音空靈，帶著一絲遙遠的回音，「這力量的確屬於第四界……可是它並沒有完全排斥我，而是在等待我的選擇。」
她緩緩伸出手，黑霧在她掌心凝成一朵詭異的花。
「若我選擇它，我會失去三界的一切……若我拒絕，它便會將我徹底吞沒。」
她的聲音在顫抖，因為這是一場靈魂的抉擇。
晏孤絕卻將她的手牢牢包裹，目光熾烈如火：「那便選我。」
「孤絕……」
「選我！」他幾乎是咆哮，「無瑤，你不屬於三界，不屬於第四界，你只屬於我！」
這一瞬，嵇無瑤心底所有掙扎、恐懼與迷惘，被他的吼聲震碎。
她猛然張開眼，眼中黑芒與星光同時爆閃，口中吐出一字：
「好！」
轟！
她將體內黑氣全數逆行，竟生生與那霧柱的力量對撞！
天地巨震，山川倒卷。
霧柱裂開，黑氣炸裂，無數鎖鏈在空中寸寸斷裂！
她吐出一口鮮血，卻仍緊握著晏孤絕的手，死不放開。
「孤絕，我選你……」
嵇無瑤的聲音低得幾乎要被天地轟鳴掩沒，但那一瞬間，卻比任何咆哮都要震撼。她眼淚與鮮血同時滑落，化作一線晶紅，在黑霧中綻開。
晏孤絕心口猛然一震，那一聲「選你」，如同劈開命運的驚雷。他雙臂用力，將她死死摟入懷中，聲音嘶啞卻堅決如鐵：「無瑤……這一生，無論幾界，我都不放開你！」
天地間，黑霧依舊翻湧。
剛剛崩裂的霧柱殘骸，仍然像巨獸般發出低沉的怒吼，似乎不甘心自己的獵物被奪走。碎裂的霧氣化為無數顫抖的陰影，在虛空中蠕動，欲要再次凝聚。
然而嵇無瑤此刻緊閉雙眼，雙手緊緊扣著晏孤絕的手，體內靈力與黑氣交纏，竟隱隱形成一種全新的循環。
她的呼吸雖急促，卻帶著某種奇異的穩定。
「孤絕……」她低低開口，聲音微顫，「我能感覺到，這力量……它在妥協。」
「妥協？」晏孤絕皺眉，將她扶得更緊，目光如劍般掃向四周翻湧的黑霧。
「是的……」無瑤眼角還掛著未乾的淚痕，卻微微一笑，「它並不屬於三界，也不全然屬於第四界。它像是在等待一個歸宿……而當我說出選擇的那一刻，它……停下來了。」
她的聲音微弱卻真實，像夜幕下最明亮的燈火。
晏孤絕心中掀起驚濤。
他並非不明白，這意味著什麼。黑霧之力，是第四界的試探與召喚。若是它能夠「妥協」，那麼無瑤……或許真是第四界想要尋回的「失落之主」。
「無瑤……」他低聲喚她，目光裡滿是矛盾的情緒。
嵇無瑤卻抬眸直直望著他，眼神透著前所未有的堅毅。
「孤絕，若我真的不屬於三界，那麼我的歸宿……就由我來決定。」
「你說的歸宿……」晏孤絕低語。
「是你。」
簡單的兩字，卻斬斷了天地間所有的嘈雜。
轟！
黑霧再度翻湧，像是被這份決斷徹底激怒。無數鎖鏈從四面八方席捲而來，嘶嘯著要將兩人撕碎。
晏孤絕長劍一震，靈力化作劍陣，環繞四周，與鎖鏈正面碰撞。
「無瑤！」他咆哮，「不要再動用你的力量！我來擋！」
嵇無瑤卻搖頭，眼中閃過決絕的光。
「不，這不是你的戰鬥。」
她猛然鬆開一隻手，雙掌齊齊結印，體內黑氣瞬間爆發，與霧鏈相撞！
嘩啦！
霧鏈在空中崩斷，發出尖銳的哀嚎。
嵇無瑤身形一晃，鮮血自唇角溢出。晏孤絕心頭一顫，立刻伸手將她摟回懷中。
「傻丫頭！」他咬牙低罵，「這樣拼下去，你會沒命的！」
無瑤卻微微一笑，聲音輕得像一縷風：「若這條命……能換來與你同行的資格，我甘願。」
晏孤絕心口劇痛，幾乎要將她緊緊揉進骨血裡。
「無瑤……」他低聲喚她的名字，卻發現再多的話都不足以承載胸口的情感。
下一瞬，他猛然抬起右手，手指在虛空中劃出一道血線。
「孤絕，你在做什麼？」無瑤驚愕。
「血契！」他低吼，聲音冷厲而堅決，「既然這黑霧要奪走你，那麼從現在起，你與我同命！它若要你墮，就必須連我一併拖下去！」
話音未落，他掌心血芒爆閃，直直印在嵇無瑤心口！
「孤絕！」她驚呼，眼淚頓時滾落。
她分明感受到，那一瞬間，晏孤絕的靈魂與她緊緊相扣，生死不再分離。
黑霧轟然停滯，彷彿被這份契約擊退，發出不甘的怒吼。
天地之上，隱隱傳來低沉的雷音。那不是三界的天劫，而是來自更高、更遙遠之處的冷漠注視。
「孤絕……你瘋了……」嵇無瑤低聲，哭得聲音顫抖。
「不，」晏孤絕輕輕吻上她額間，聲音溫柔得近乎殘忍，「這是我唯一清醒的選擇。」
他的懷抱堅實如山，像要隔絕整個世界的惡意。
「無瑤，記住，不論三界，還是第四界……」
「你，都只屬於我。」
天地寂然。
黑霧緩緩消散，殘留的鎖鏈如塵埃般崩散於風中。
然而虛空深處，那道冷漠的視線並未完全退去，反而更深地凝視著這對逆命之人。
「選擇……」一個若有若無的聲音，似從萬古洪荒傳來。
嵇無瑤心頭一顫，下意識緊緊抓住晏孤絕的衣袖。
而晏孤絕只是抬眸，目光如烈焰，無懼無懼。
「既然是選擇，便由我們來定！」
他的聲音，像是對著整個第四界的挑釁。
二人的身影，在餘燼般的黑霧中緩緩站起，背影相依，如同並肩而立的雙星。
在他們腳下，一條未知的道路，緩緩浮現。
這條路，直通萬劫深處。
真正的「劫界之心」，正在等待他們的踏入。
而屬於嵇無瑤與晏孤絕的命運，也才剛剛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