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二節 黑潮初醒
銀紅光絲的盡頭，深淵最深處的核心，宛如懸浮於無盡虛空之中的一枚透明心脈。它並非物質構成，而像是由光、由時空、由意念編織成的唯一形體。當晏孤絕與嵇無瑤踏入其中的下一瞬間天地靜止。
視線被抽走、感知被剝離，光絲失去色彩，碎星被凍結在半空。深淵之核像一口吞噬萬境的黑井，突然往內塌陷，將他們毫無預兆地拖入另一層空間，宛若萬界同時墜落。
嵇無瑤只覺胸口一緊，手指還緊扣著晏孤絕的掌心，可下一瞬間，「啪」手掌空了。
「孤絕！」聲音，被黑暗吞沒。沒有回音。
嵇無瑤猛然想再度釋放靈力，卻驚覺周身的銀紅光絲全消失了，她的靈海像被封鎖，只餘下最微弱的心念還在勉強跳動。
她被分離了，被深淵最深處、被未知的法則、被此處主宰一切的黑暗力量，硬生生從晏孤絕身側剝離。
這裡，是與現實完全不同的空間。
這裡，是深淵真正的……意志體。
「黑潮……真的醒了。」嵇無瑤低聲呢喃，她從古籍殘卷中讀過此名，但沒有人見過。
黑潮，不是魔，也不是天道，它是遠古最終一戰後，從十萬魂念怨氣、裂界能量與破碎天心中沈澱出的「意識集合」，無形，無體，無限靠近「造物」，卻又永遠偏向「毀滅」。此刻，它甦醒了，在她與晏孤絕抵達深淵最深處的瞬間。
「歡迎……闖入者。」
聲音並非來自某個方向，而是從空間本身滲透出來。
男性？女性？分辨不清。甚至不像生物能發出的聲音。更像是萬年怨念在磨擦，又像時空在低語。
黑潮說話，像在呼吸，每一次語音波動，都會讓空間晃動一下。
嵇無瑤呼吸一滯：「你是……深淵之核的意識？」暗潮沒有正面回應，而是輕飄飄地「笑」了一聲。
「你們的力量……喚醒了我。」
「萬劫之愛……可笑，又可用。」
聲音在她四周環繞，沒有情感，只有古老的冷意。
嵇無瑤咬緊牙齒：「晏孤絕在哪裡？」
片刻沉默，然後，黑潮給了一個沒有溫度的回答：
「他在『另一個方向』。」嵇無瑤心口劇痛：「分開我們……是你的試煉？」
黑潮低笑，整個空間像被這笑聲撕裂，響起連綿的破碎聲。
「試煉？不。」
「我只是……遵循本質。」
「光，要被拆分。」
「意，要被折斷。」
「你們，太亮。」
語氣依舊沒有情緒，可這些字落下時，空間真的亮了一瞬，而後又更深沉地暗了下去。
黑潮繼續道：
「你們的愛……讓深淵亂了節奏。」
「所以，我要將你們拆散。」
「直到——你們其中一人的心念碎裂。」
嵇無瑤閉上眼，深吸一口氣，恐懼有，也強烈。但比起恐懼，她更清晰地感受到另一件事~
晏孤絕，不會讓她一個人承受。
就算被分離，他也一定在某個方向、某一處，正朝她而來。
她不能倒下，不能在這裡示弱，嵇無瑤抬起頭，聲音冷而堅定：「那麼，我先問~你要如何折斷我的心念？」
黑潮沒有說話，但空間開始動了，像沉睡了千萬年的巨獸睜開眼，像整個深淵變成了同一個呼吸器官。
黑潮的聲音從四面八方湧來：
「以你最深的痛。」
「最深的欲望。」
「最深的……恐懼。」
「破你。」
下一瞬間，整個空間像破碎的玻璃一樣崩裂再重組。世界變了，她站在原地，卻像落入另一座巨型幻境。
四周灰白，沒有地、沒有天，只有一道道漆黑裂縫在空間中蔓延。這些裂缝像活著的蛇，緩慢朝她的意識游動。每靠近一寸，嵇無瑤便感覺自己的心念會被吸走一片，像一個被撕開一角的紙魂。
「……這就是你的方式？」嵇無瑤低聲道，裂縫越來越多，像要將她整個靈魂拆開，就在此刻~
她聽見另一個聲音。
不是黑潮。
不是幻象。
而是她的心裡……深處真正的聲音。
「瑤兒~！」晏孤絕。他的聲音像一道刺破黑暗的劍光，瞬間讓嵇無瑤的心念凝固、回神。
可是……聲音卻極度微弱，像被壓住，像被稀釋。「孤絕？」她猛然回頭，「你在哪？」黑暗沒有回答，有一道更冰冷的聲音：
「你聽到的，不過是他的記憶。」黑潮淡淡地說：
真正的他……正被我吞噬。」
同一時間，晏孤絕也被困在另一個世界中，天空是赤金色的，大地是無盡荒原。荒原上插著一柄柄古老的劍，每一柄……都是他曾經在戰場上失去的同袍生魂所化。
劍身斷裂，碎痕累累。每一柄劍插在地上，都像是插在他的心裡。
黑潮的聲音在上空響起：
「晏孤絕，你的執念……太重。」
「這是你的弱點。」
「也是我最易破你的地方。」
荒原開始震動，一具具幽影從地底爬出，有的沒有手，有的沒有臉，有的胸口空洞，全都是在他年輕時死在他眼前的戰士。
他曾替他們立碑、入葬，但沒想到，他們的「怨念」，被黑潮挖出，化為武器。
「晏……將軍……」
「你沒救我們……」
「你放棄了我們……」
晏孤絕緩緩閉上眼。
胸口痛得像被撕裂，這些不是幻象，是他心底最深的、從未療癒過的傷口。
他能承受這些。
他曾經承受過。
可黑潮的低語，像毒，灌入他的腦海：
「這些……是你前半生的痛。」
「而後半生，你的痛會來自那個女人。」
「嵇無瑤。」
轟~晏孤絕猛然睜眼，金色瞳孔掀起怒焰。
「休得——！」他怒喝，一步踏碎大地，劍光成海。
可是黑潮沒有被震退，反而輕聲地笑：
「晏孤絕，你越是愛她……」
「我越能撕碎你。」
晏孤絕心臟像被黑手抓住，呼吸瞬間一滯。
他清楚感覺得到~
嵇無瑤，也在受苦，就在另一頭，就在他到不了的地方，「瑤兒……」他低聲喃喃，音色近乎發顫。
他不怕死。
不怕魔念。
不怕心魔。
他唯一無法承受的是她，在他無法到達的地方受傷。
黑潮抓到了他唯一的死穴，也最致命的弱點，黑暗世界中，嵇無瑤感受到意識被不斷拉扯。
裂縫越來越近，她的靈魂邊緣，已經被剝落一道道碎片，但她咬著牙，不退、不哭、不怕。
她知道，她怕了，晏孤絕那邊就會承受更多。
「黑潮……」她抬起頭，眼神一瞬間變得像利刃，「真正要吞噬的不是我們的力量，而是我們的『心』，對嗎？」
黑潮沉默了一息，那是一種奇怪的沉默，像是被她說中了要害，空間慢慢起伏，如同深淵的海開始翻湧。
「心……」
「是最柔的……」
「也是最硬的……」
「我不能理解。」
「我要……破解。」
黑潮的語氣第一次變得不穩定，像是被某種情緒撐開，又像是被某種未知的力量震動。
那些裂縫忽然停止靠近，開始往後退，黑潮的聲音變得低沉：
「所以……」
「我要同時吞下你們的心念。」
「你與他。」
「合為一體。」
嵇無瑤的呼吸瞬間停住，她知道那意味著什麼。
黑潮想把他們兩人的心魂「融合」，再一次吞掉。
這不是殺，是「解構」，比死亡更可怕的結果~化為黑潮的一部分。
世界開始震動。
裂縫重新擴張。
這一次，不只是撲向她，而是往空間彼端延伸~那是晏孤絕所在的方向。
荒原上，晏孤絕的心口猛然一痛，一道黑裂從空中劃開，朝他直射而來。
黑潮的聲音化作狂濤：「兩人……合一。」
「萬劫之愛——」
「是最強的能量。」
「也是最好吞的。」
晏孤絕的金瞳瞬間爆出利光，他能感覺到那裂縫另一端，是嵇無瑤。是她的氣息，她的痛，她的倔強與吶喊。
他的心被撞得幾乎碎裂。
他閉上眼，下一瞬間，全身魔意與仙念同時爆發。
力量炸開，他向裂縫伸出手。
「瑤兒~」
「等我。」
「我來了。」
黑暗世界中，嵇無瑤突然感到心口一暖。
晏孤絕的力量。
穿透了裂縫。
穿透了黑潮。
穿透整個深淵。
「孤……絕……」她眼眶濕了，不是害怕，而是心酸與心安同時湧出。
黑潮的低嘯突然震裂整個空間：
「不准！」
「不准再接近！」
裂縫急速收縮，像瘋狂的黑舌，試圖把晏孤絕的手切斷。嵇無瑤毫不猶豫，向裂縫衝去。
黑暗拉扯她的靈魂，痛到想嘔血，但她不管，她只想抓住那隻伸向她的手。
「孤絕！！」
兩道光，一金一紅，在裂縫兩側爆炸開來，整個深淵開始顫動，空間像被生生撕成兩半。
黑潮怒吼「你們……還敢~逆我之潮！？」
嵇無瑤伸手。
晏孤絕伸手。
黑潮瘋狂撕扯他們的心魂，像要把他們一起吞掉，世界整個破碎。
但就在那一瞬間，他們的手，碰到了，指尖交握。
銀紅光絲，從兩人牽起的手中爆裂而出，像天道重開，像宇宙逆轉，黑潮的黑暗，被光絲硬生生撕開。
深淵整個炸裂，黑潮的怒吼，第一次帶上恐懼與痛楚。
「不可能……」
「你們的心念」
「怎麼可能不碎！」
嵇無瑤與晏孤絕同時睜眼，眼中金紅交織，他們的力量，在這一刻合為一體。不是被黑潮吞噬的合體，而是他們彼此選擇的合一。
晏孤絕低聲、堅定地說：「因為她在。」
嵇無瑤接續道：「因為他在。」
「我們的心念」
「你吞不掉。」
裂縫崩碎。
黑暗退潮。
黑潮的巨影第一次具現出模糊輪廓。
像無形巨人，
像百萬魂念凝出的黑霧，
像古老的神祇被迫甦醒。
深淵震動到彷彿要毀滅整個三界。
黑潮第一次用「憤怒」的聲音吼出：
「你們~」
「將承受……真正的深淵代價。」
「下一層~」
「才是試煉。」
銀紅光絲環繞兩人。
光芒一閃，他們被推向另一個更深、更黑、更未知的世界，黑潮甦醒，只是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