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切灾厄来临前,差不多是19世纪的末叶,日本本州岛上的大和人已将枪支、工厂、货币拓展到了琉球与虾夷地,或者说如今的冲绳与北海道。那些触目惊心的战火不仅只发生在人类间,那来自前现代、大自然生态中,带有着神秘超验性的超自然事物,那些鲜为人知的‘怪异’们也被卷入其中。
01.
炙热的夕阳下,架在青木原树海山脉群顶的天狗村落之中,剑道场的地板被沉没的日轮照射的几乎如燃烧般闪闪发光。
而剑道场中的弟子们也同样热闹着,不过比起热闹,更不如说炎上着。
一条纯白色的马尾在日光下摆动着,那反射的光芒比道场里的所有东西都像是燃烧的火焰。
一位白发少女正骑在什么东西上,愤怒的将拳头一次又一次的重重砸在下面的人脸上,大概有五六名与她相仿的孩子围绕着她瘫倒在地上颤抖,更外围还有数把像是被暴力掰碎的竹刀碎在了地上。
“混账!给我停下!深雪!”一名年龄更年长一些的短发少女急促的握住刀镡口从外面奔来。
“村雨前辈!都是他们要——”深雪张开手想解释到,此时这露出手掌,被刺入的竹剑木屑与敌我混在一起的鲜血方然显出。
没等深雪话说完,村雨一个耳光将深雪拍倒“——你那是同样有着武士之血的白狼天狗该有的姿态吗!我还以为是一条从虾夷地闯进来的疯狗!”
“对不起……村雨前辈……”被打的发懵,趴在地上的深雪把脱臼的脖子扭正,惭愧的说到,“我确实不该又抓他们后还咬他们的……。”
村雨慌张向地上昏迷或呻吟的其他天狗望去,不少人除了被深雪用拳头打断了鼻梁外,肩部、手臂,甚至腰部上的衣服上都有着像是咬痕的破洞。
即便这对已经有一定再生能力的年幼天狗来说只是擦伤程度,但是居然被一只异乡的天狗如此狼狈的打倒,简直侮辱了天狗数千年来的剑技,村雨也不知是扶起这些不成器的后辈还是也臭骂一顿不可。
……
“深雪,自己选吧,拔掉牙齿还是指甲。”
夜中,深雪被反绑双手后被村雨带到了一间锻刀坊,村雨搜索着木盒里的器具,最终找出了一把半只手腕大小的铁钳。
“不要!明明是他们欺负我在前,为什么我要被你受罚!”
“因为你没有做到武士的本分!既然教导无用,那只能让你记住有多痛了。”
“明明,明明是村雨你没有按照时辰来到道场吧!本分什么的明明你也没有——”
突如其来的剧痛让深雪连尖叫的余力都没有,被反绑的左手小拇指甲被村雨拿着铁钳十分不熟练的硬生生撕扯了下来,而深雪痛的在地上蜷缩身体又紧紧咬着牙,但是在激烈的喘息下,年幼的深雪因为无法忍受的剧痛哭嚎起来,直到只能哽咽的颤气。
“村……村……村雨前辈……请原谅我,深雪以后不会用师傅的剑术外的方式战斗了……绝对不会了……。”
就如同祈求一样,深雪四处转动眼睛直到看见了靠坐在熔炉边的村雨,她一转先前凶神恶煞的态度,拖着下巴带着笑意看着自己的挣扎,也不知看了多久。
“嗯,那这要一言为定哦,要不然可是会下地狱被碎尸万段的。”
变得温和起来的村雨蹲下看着逐渐恢复的深雪,勾起小指本想和深雪拉钩约定,但深雪手指仍因为剧痛颤抖的无法自由活动作罢。
“那先起来,家里还有上次打猎的鹿肉,够把指甲长回一截了,明天的修行谁也不能落下。”
深雪跟着村雨来到了她们的住所,道场旁的一间草房中,深雪先在门口拾起几捆柴火放到室内准备生火又提起木桶去打水,而村雨则打开地窖门从中拿住一把腌鹿肉和稻米倒进了砂锅盛具中,又从腰包里拿出几根草药搓下叶片倒了进去。
“深雪,你现在是怎么想的。”村雨很快的把自己的那份吃完了,便无事的正坐着端详时不时被热粥烫到又嘴馋贪尝的深雪。
“啊?肉粥很好吃,让我想起很久以前我们村子里被人类上供的日子,那时候鹿特别多,村子里大家都吃不完,也是这样变干存起来的。”
“……我是说你今天的感受。”
“感受……”深雪眼睛四处乱瞧也不知往哪看,含糊的说了句“今天没什么……感受。我不会再那样打架了,我向你保证了。”
“不是‘打架’,告诉我深雪,对于你来说‘战斗’和‘武士道’是什么?”
“用刀平等的对决,为了服侍之人拼劲性命?”这对年幼的深雪不是一个好理解的概念。
“荣耀,名誉,尊严。”村雨坚决的凝视深雪的眉间仿佛想把思想侵入一般。“我们要以光荣正直的方式战斗,绝对不能用下三滥的方式取得胜利,——那种不择手段的方式毫无荣誉可言!更并非武士之道!你的父母不会因此为荣,大天狗大人都会因此合上了眼睛!”
“可是我……不想做武士。”
一阵耳光甩在深雪脸上,二人之间的砂锅也因此晃动洒出了些。
“丢人的家伙!这不是你想不想的问题!你天生就是个要握着刀守护大天狗大人和村庄的武士!”
“但是我又不是这里出生的,我为什么——”
又是一记耳光。
“你不论在哪里出生的都一样,因为你就在这里,现在的你就在这里。”
“那我就逃出去,无论失败多少次我也会逃出去!”深雪挺着胸等待下一次耳光,丝毫不畏惧村雨的恐吓。
“……”村雨咬了咬牙看着这个此时反而态度坚定的爱哭鬼,只能放下脾气告诉她:
“那你就趁着年幼尽情逃吧!无论多少次我都会把你追回来然后打断你的腿!这是看在你是北方村落托付的孤儿份上,大天狗大人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换别人,可不是什么砍断腿堵住、阻止再生到坏死,成人叛逃村庄可是要被腰斩的,想再生回去是要赌命的。换你现在的身板就别提了,我这么做是为你好。”
深雪陷入了沉默。
夕阳时期的打闹、傍晚的惩罚、偶尔的逃脱几乎是深雪与这个村庄来往互动的惯例环节,如今十多年了她仍未融入这片村庄。
大概12年前左右,村雨出行已久、身为斥候的父亲从北方的另一个天狗村落,将十分年幼的深雪带了回来,托付给了村雨照顾。随后村雨的父亲又再度消失,而来自虾夷地的深雪则因为种种原因不受村民待见,她只能依赖着尚未成年的村雨一同生活。
“我只想回家!而且人类把我和父母的房子都烧掉了!起码告诉我他们下落吧!”
“他们死了,就这样。”村雨无情的回答道。
“……那我长大了也要去当带我回来的叔叔那样的斥候!我会回到那里的!总有一天我能借着斥候的身份,然后哪里都能去!”少女几乎要是喊出来一样。
“哪里都能去?——那也得看你是否有资格了。”村雨倒是有些被逗笑了,“在能打败我之前,你就争取每晚在梦里出去打逛吧。”
随着肉粥的蒸汽彻底飘洒出草房,两名白狼天狗的一天结束了。
因为天狗语里没有‘自由’这谓词,所以到了很久很久以后,白狼天狗才想清楚了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村雨用来训练弟子的乌木刀无情的向深雪劈来,第二天的训练从清晨开始了。
今天的斩劈十分用力,不停顺着方向拼刀格挡的深雪被迫逐步后退,手上紧握这把的学徒用竹刀也几乎快被耗损断裂。
她绝对是因为昨晚的斗嘴故意的!深雪心想,这根本不是正常训练的步调。
村雨不停的挥打进攻、继续加速频率,直到深雪终于措手不及,落下了破绽,村雨一刀挑开对方的竹刀,然后一口气扭转手腕,将乌木刀刺向深雪胸口!
深雪的胸口被捅进一个深洞,天狗的力量加持下,竹刀就能轻易要人性命,更别提这把坚硬厚实,由深山中千年乌木打造的木刀。
几乎立刻,深雪口中吐出一泼鲜血,双膝跪地,瘫跪在地上。
“所以就你这样,还想出去吗?”村雨把乌木刀从深雪身体拔出后,丢给身边一侧的其他天狗学徒擦拭。
在一旁观看的其他天狗弟子们也拿出织布去给深雪止血,清洗地板上流淌出的鲜血。
这是偶尔深雪与这个村庄来往互动的环节,因为不服从管教被村雨加倍严厉的锻炼。
‘就这样一直循环下去吗?’意识模糊的深雪僵在那里,心想着,这样的自己不如当块一动不动的石头吧。变成石头和现在这样烂泥糊不上墙的白费功夫没什么区别。
但是不行,她看着遥远的北方,无论如何,她一定要回去/出去。
一定要离开这里。
‘争取吧。争取到改变的机会。’
一股力量从深雪身体涌出,那份意志推动了身体里的魔力活跃起来。
受损的器官正在加速再生,身体的恢复更加助长深雪的斗志,心脏正在高速泵动!白狼天狗的战斗本能被唤醒了!
“还没有结束!”深雪本想双手支撑起自己站立,但她转身捡起地上的竹刀,拐着竹刀,像是个武士一样重新站了起来,“村雨先辈,请继续下去!”
村雨转过身来,不知是满足或是感到乐趣,又流出一股笑意,“把生存本能迫了出来,就自以为有所成长了吗?”她接过学徒抵来的乌木刀,“战斗可不是你想想就能赢!准备好更多磨炼了吗?”
“请赐教!”深雪有些颤抖的摆出了下段架势以示防御。
乌木刀由空中劈砍而来,而深雪也立刻反手打向木刀——
不停地战斗与不停的受伤,深雪却更加认真的对待战斗,而村雨也更多的教导技巧而不是暴力打压以回敬,就这样,无数次的失败下,无数个春夏秋冬随着无数次的训练下……
时间开始加速转动。
02.
1889年,北海道狼(虾夷狼)灭绝。
1905年,本洲狼灭绝。
过去,日本列岛上的各个民族曾将狼作为守护神崇拜,而随着现代化带来的拓荒与捕杀,毒药与瘟疫,野生日本狼灭绝在20世纪,仅有些鲜为人知的‘怪异’还苟延残喘着。
1944年2月的某个清晨,战争和大屠杀还在进行的途中,不过,让我们暂且把视角从宏观的战争拉回来,将关注点放在东京,富士山的青木原树海山上,即将灭亡的一处扭曲的‘怪异’之中。
“今天的比试里深雪前辈又把村雨老师打败了,真威武啊!”不知何时跑来的年幼天狗打断了正在剑道馆内闭目冥想中的深雪。
“那没怎么样,更不如说我很不开心,她现在因为山下的事状态不佳,不论输赢我都感到不值。”睁开眼睛的深雪的眼中透露出的不再是年幼时期的稚气,而是一股十分锐利、如同锋刃般的气场。
“是因为巡哨天狗的工作吗?深雪前辈也要成为巡哨天狗守护这里了吧?”
“啊……是的这样的。”深雪听到‘巡哨天狗’时眼色突然变得有些浑浊且迟钝,不自主的望了望北方。“毕竟现在已经封村很多年了,弦之助大人也回来了,已经没有斥候这份工作了,……哦对,你年纪小也不知道这些事。”
她长叹了口气,又郁闷的闭目冥想起来。
深雪刚刚过了成人礼,也就大概一百二十岁吧,换成人类也就16岁左右。她也要被分配天狗的正式职务了。
但是正式的赋职仪式被这几天山下发生的事情耽搁了,虽然深雪这个局外人看来,是那个暴戾又冒失的村雨在外面闯祸了,但是绝对不能这么说,因为作为这个部落的天狗的立场来看,这是人类大不敬,越过了神域偷猎导致的,责任完全在于人类身上,即便天狗们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那也是先越过神域、犯下了重罪的人类罪有应得。
即便那三个猎户被村雨除以极刑,死相凄惨也是所谓罪有应得。
那天深雪被村雨命令把傍晚这三个人的零零碎碎的尸体吊在在山下的村庄里示众,尸体运起来很麻烦,具体太恶心、现在的深雪也不想回忆细节,因为那被纵切劈开,从而洒落一地的内脏实在是太让由季心跳加速了,简直心中就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一样。
“被警告的村民们会很识趣地再献上贡品,以平息天狗的愤怒,而天狗便不会继续追究,之后如果村民们遇到什么危险,天狗也依然愿意提供帮助。
这就是传统,天狗和人类就是这么走过来的。”
村雨当时如是说。
这和深雪在家乡的传统截然不同,家乡的天狗不是这样过来的,起码不会这么残暴的蔑视生命。
所以在深雪看来,不管是什么原因导致的这种惨状,村雨就是个充满戾气的杀胚,恐怕唯一的仁慈就是她刀快到让对手都意识不到自己的死亡罢。
与她相处的数十年,深雪始终看不穿村雨的本性到底是什么,她只会喊着武士的荣耀又是天狗的尊严这些大词做些暴戾的事情,平日生活几乎处处为难自己,唯只有与她战斗对练时关系才变得‘好’一些。
就这样苦恼着,深雪去做巡哨天狗该做的基础事项去了。
“而对于巡哨天狗而言,除了防卫神域之外,狩猎是最有助于晋升的功绩,这源于天狗对肉食的喜爱,如果能够猎到鹿之类的猎物,制成肉干献于上级,想必是会得到赏识的。”
村雨当时如是说。
所以,深雪现在正奔走在熟悉的林间小道上,这条小道是过去村雨那些天狗的先祖们一脚一脚踩出来的“兽道”,现在已经是被村雨指引下成为深雪惯用的狩猎场。
兽道会吸引来动物,毕竟在密林中好走的地方并不多,即使是动物也明白这一点。
在持续奔走了十分钟后,深雪的鼻子嗅到了一股野兽的气味和一股血腥味,还有同伴的味道。
“是谁……”她自言自语道。
随后远方的树林里,走出来的是一头白狼天狗,她背后着一头熊尸体、还拖着一个被斩断了双手的人类。
是村雨。
“深雪,帮我拎着。”村雨把那个死掉的熊和还有口气、晕厥的人类扔到深雪面前。
“怎么回事?”深雪不解。
“啊,是这次的贡品,山下的老人还是懂点规矩的。”随后她晃了晃头朝向熊,“我顺便拿他‘钓’了条熊,别想着要分功哦。”
“怎么要分功的,你也太看不起我了,况且成人的肉听说不是很柴吗?我反正没有吃过,也不想吃人肉。”深雪摇了摇头,但是还是好奇得望向人类。
村雨轻哼了声:“你可拉倒吧,你又分不到贡品、关你什么事呢?少在那里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了。”
“说是这么说啦,但是上头的人会不开心吧?”深雪朝远方天狗聚集地的主殿方向指了指。
“如果大天狗大人不高兴了,那到时候你做替罪羊便是。”村雨耸了耸肩,而后她主动将熊担给了深雪,“你先去让巡哨组里的小家伙们把这处理一下,腌制下,做成肉干。
“处理完之后给我留两块。”村雨又嘱咐了一句。
“包括我那份咯?”
“是不是你的,看大天狗大人心情,再然后是我的。”村雨又咧嘴笑道。
深雪驮着熊,踏着苦闷的步伐离开了。
深雪只能无趣的去做苦差,而接下来的视角将交接给村雨一会儿。
那名被逮住的男人叫做井上,是来调查猎户事件的警察,他从昏迷中醒来后并没有惊声尖叫,因为他早已受到过度的惊讶而失声,山上竟然住着妖怪,这种事情,之前的他打死也不会信。
出现在井上面前的是一个平安时代风格的宫殿,占地并不大,依着山体的地势建造,大部分都隐藏在树木后面,难怪井上几年来都没发现山上有这样的建筑存在。
这里,便是天狗的聚居地了。
村雨拖着井上到库房去了,她找了个木桶,将失去行动能力的井上扔了进去之后就没管了。
“桃子大人……?”
井上听到村雨低声说了一句,声音中似乎混着些许的欣喜,但被困在木桶中的他并不能看到外面的情况。
不过,村雨很快就切换回了平常的语气:“桃子大人,有何贵干?”
“我听深雪说你把一个人类带回来了,所以来看看咯。”
“是的,托您的福。”
而后,一个女性的面影出现在了井上的视野中,这大概就是村雨所说的桃子大人了。
“村雨,你见过几次人类呢?”
“算上这次,是第五次吧。”
“并没有直接交流过吧?”
“是的。”村雨若有所思地盯着桃子的脸,她装作漫不经心地提起:“我记得桃子大人好像去过人类世界?”
“嗯,四十年前我下了山,在人类的世界生活了一段时间。”
“毕竟鸦天狗长得跟人类很像呢……”
桃子只是“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这令村雨感到颇为奇怪。
“桃子大人当初为什么要下山呢?”她不禁问道。
“村雨。”桃子扶着木桶,转过身去背对着村雨,“你知道人类在和我们断绝联系的一百多年间有什么变化吗?”
“在下,并不清楚。”
“这就是为什么我要下山了。”
“哈……”村雨显然没有读懂桃子的说话,但她也知道继续追问并不礼貌。
“你是个很喜欢传统的人,这个我知道。”桃子说道,村雨越发感到莫名其妙,而更莫名其妙的是她从桃子的眼中读出了一些像是悲伤的情绪,“这来自弦之助大人,也就是你的父亲的教导,这很正常,我能够理解。但是啊……村雨,我比你年长二百岁啊。”
“是在说在下愚钝的事吗?”
“……抱歉,是我多嘴了,村雨这样就好。”桃子跳了一下,坐到了木桶上,“我还听说大天狗大人想让你来负责这个男人的开刀仪式。”
“开刀仪式?我吗?”
“嗯,看起来大天狗大人很喜欢你呢。”桃子的嘴角在笑,但擅长察言观色的村雨在桃子眼中看不出笑意的存在,“你的晋升将比你同辈人更快。”
“这真是……不胜荣幸。”
“宴会,我很期待哦。”桃子拍了拍村雨她的肩膀便离去了,只留下村雨茫然着。
不知道为什么,深雪不仅羡慕村雨能有桃子这个见多识广的朋友,甚至还有点羡慕村雨能承担开刀仪式。
村雨接受了由同组的白狼天狗实施的净化仪式,她被保证身体内外的污垢都被清理干净,这样才能保证开刀仪式的纯洁性。
洗净之后要更换专门用于仪式的服装,这是一种以白色面料织成的类似水干的服装,颇为复杂,村雨并不喜欢,但这是传统,村雨喜欢与否都无关紧要,只要能够取得功名即可。
村雨独自携带着打刀来到一处溪流旁,她将打刀浸入水中,用白布细细擦拭,天狗认为溪水来自山神,只有山神的水能够洗净武具上附着的怨念,所以但凡是需要用到武具的仪式,执行者都要亲自携带武具来到溪边将其洗净。
可能是众人将村雨捧得高高在上的样子让深雪感到心寒吧,而身为异乡人的她总是负责些次要、甚至不光彩的工作,比如现在,她正准备去将祭品拖入刑场。
准备完全,当酋时到来,开刀仪式便会开始。
不能出错……村雨和深雪在心中默念道。
但是,深雪到达库房后空无一人。
深雪觉得村雨会指着自己说‘都是你搞砸的!’。
而就在村雨前往开刀仪式现场的路上,深雪突然冲了过来,抓住村雨的手喊道:“村雨!那个,那个人类,他跑了!”
“开什么玩笑!”
村雨挣开深雪的手,一记熟悉的耳光打在深雪脸上。
“抱歉,我又搞砸了!而且我忘了给村雨前辈加上敬语……”
“你这个废物!不是这个问题!给我滚过来!”村雨惊讶了几秒,心想:自己可是挑断了祭品的脚筋啊!
但她又迅速镇定下来,拉住深雪向库房跑去,并吩咐其他白狼天狗四散开来去寻找逃跑的井上。
“那是献给大天狗大人的贡品,不能让他跑了!”
布置完任务之后,村雨提着刀几乎是提着深雪就跑去了原先存放着井上的库房,她实在难以相信一个被挑断脚筋的人类能够逃跑,便试着回到库房寻找,没准井上只是躲在了哪里。
“该死的!怎么可能?!人类不可能从那种状态恢复过来!”
“能修复脚筋,那除非是那种天狗才有的法术——”深雪还未说完就被村雨捂住了嘴。
村雨也想到了这一种可能性,但她不能让深雪继续说下去了,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怎能出现在这里中?
在村雨和深雪仍在搜寻时,让我们把视角转移到井上身上。
此刻的井上正在暮色中狂奔,下山的路途极其艰难,失去了双手的他更是难以保持平衡,往往跑出几步就摔倒在地,几次之后,他的身上、脸上都留下了大大小小十几个伤口,看起来凄惨无比。
但是无论是受伤还是疼痛都不能阻挡他逃跑的步伐,他知道只要慢一步他就会被擅长在林中追踪的怪异(白狼天狗)抓住,一旦被抓住,死将是他唯一会面对的结局。
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在数十次的摔倒和受伤后,他的眼前出现了灯火的光辉。
灯光!只有灯光能够保护他!只有这来自电气时代的造物能够驱散前现代的黑暗,驱散神秘危险的怪异!
他到了,他回到了人类文明的地盘。
他活下来了。
03.
他没活下来。
天狗们,降临到了人类文明的地盘。
“村雨前辈……有只白狼说那人类已经回到村子里了。”在天狗地盘的外围,深雪正向村雨汇报着情况。
“……”村雨紧紧咬着嘴唇,因为用力过猛,甚至在嘴唇上咬出了一个伤口,血缓缓渗了出来,“有天狗帮了那家伙。”
“村雨前辈……!那种事……”
“有天狗背叛了天狗。”村雨将刀用力往地上一捅,气势吓得旁边深雪不由自主地退后了几步。
“有天狗背叛了天狗!!”她又重复了一遍。
“村雨前辈,这不可能!怎么可能有天狗会——”
“闭嘴!你这个累赘!你以为剑道胜我一筹就有资格说话了吗?这件事也因为是你!”
村雨举起手就想发力抽断深雪的脑袋。
“村雨,冷静点。”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村雨的手臂。
“你叫我怎么冷静了?这种事——”咆哮到一半的村雨突然哑了火,立刻放下了手,“桃子大人,对不起,失礼了,没注意到是你。”
“我怎样先放一边,倒是你,失了分寸,这可不像平常的你。”桃子拉起村雨的手,似乎是在安抚对方。
“我……抱歉,属下失了平常心,是属下大意了。”
“冷静下来了吗?不过是个供品跑了,别那么在意。”
“但是……!我——这是属下管理不周导致的……”
“村雨!”桃子突然间大喝一声,逼得村雨住了口,“这不是你的错,那个人类逃跑的时候你还在更衣,准备仪式,他的逃跑与你完全无关!”
村雨低下头,她更用力地咬着自己的嘴唇,几乎将其撕裂。
这股疼痛迫使村雨冷静了下来。
“是的,桃子大人,对不起……属下实在太失态了……”村雨将插在地上的刀收了回来,“我会想办法补救的。”
“补救……?村雨,只是少一次宴会而已,大天狗大人不会怪罪的……”
村雨先是朝天发出了一声嚎叫,整个山里的白狼天狗都被这一声所吸引,他们现在正用自己的最高速度向村雨赶来。
“不,桃子大人,这不仅仅是少一次宴会。”村雨看向了暗夜中闪出的数十双眼睛,那每一双眼睛都是一名严阵以待的白狼天狗,“那些人类蔑视了我们的规矩,背叛了我们的默契,这代表人类已经忘记了天狗的力量和恐怖。
“作为巡哨天狗……不,作为天狗的防人(SA·KI·MO·RI),我有将‘礼仪’、‘道义’、‘传统’教授给野蛮的人类的义务!”村雨将打刀横向一挥,划破空气的声音正是出征的哨声,“狼群,随我出征!”
深雪看着众多天狗向村落方向奔去,脑子里突然闪回了那些猎户的残骸,有种巨大的恐惧感让她步伐变得沉重。
“桃子大人,我感觉一切都来不及了,有什么大事要来临了。”深雪对身边的桃子带着哭腔说道。
“深雪、村雨,无论如何结果都是一样的,咬咬牙挺过去吧。”桃子投出黯然失神的眼色,那双眼中充满了失望。
树海下的这个村落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村子,总人口在三百人左右,在昭和年代的现在也算是较大的村子了,但这个村子维持着封闭和排外的传统,只有在极少数年月才会有外来移民入内,在整个东京都算得上名不见经传。
现在是戌时,差不多是歇息的时间了,但村中无一人入眠,甚至无人入屋。
三百余人统统跪倒在纵贯整个村子的道路两侧,就连小孩子都被父母按着,额头死死地抵着土地,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多余动作,只因山上的神明时隔上百年造访了。
白狼天狗的狼群分成两列跟随在村雨身后,以绝对的威慑力压制着村民们。
深雪在一列举着火把,火焰的热度灼烤着她的脸颊,却无法驱散她骨子里的寒意。 她看着被村雨指责为自己一时疏忽造成的修罗场,一种荒谬的抽离感攫住了她。这些哀嚎的人类,与记忆中北方故乡那些亲自供奉鹿肉、面带敬畏与善意的人类面孔重叠又碎裂。这里的“传统”和她所知的“传统”,为何如此不同?为何让此时的自己心跳如此激烈?
“村子里的诸君!”村雨喊道,提醒着村民们注意她的说话,“我们天狗已有上百年未有与尔等联系,尔等也有百年未曾向我们表达敬意!但深明大义的大天狗大人从未怪罪尔等,任由尔等自由生息!
“这是大天狗大人对尔等的宽恕,那位大人是念在昔日的情分、过去数千载积累下来‘缘’才如此宽容。”村雨一边做着说明,一边招手示意两名村中男性将她要得东西带过来。
“然而!”她在这一声中显著提高了音量,“在今日早些时候,来自尔等村中的三名狩人擅闯了不可侵的神域!破坏了我们维持了数千年的‘默契’、‘礼仪’和‘规矩’!这是对天狗的好意的蔑视!是对我们千年传统的蔑视!”
说话的间隙,深雪看到两名村中男性已经将井上押到了村雨身边。
“而你们献上的这个男人!在仪式即将开始时逃跑了!”村雨将打刀用力一挥,刀刃落在了井上脸庞的前方,吓得井上冒出了一身冷汗,“这说明作为贡品,作为祭品,这个男人并没有做好觉悟!
“献上此等劣质的祭品,是尔等的第二条罪行!”
“规矩!传统!礼仪!默契!我们天狗和尔等人类就是遵从着这些一齐走过了这数千年!”村雨抬起手,又有两名白狼天狗出列,她们站到了那四名男子的后方,“坏了规矩,就必须以命相抵!以此来换取天狗大人的宽恕!……拔刀!”
“村民说你叫井上是吧?这四个人都是因为你而死,一定要记住了。”
“你,你这魔鬼!!”
“哼。嘴上倒是不饶人。——斩!”
不能看,不能再看到这种场面了。
深雪偷偷的把眼神往脚下藏了过去,试图在地面的尘土中寻找一个不存在的锚点。 她看不下去。但耳中充斥的哀嚎比眼前的景象更锋利地切割着她的神经。 刀挥下,喷出的殷红血雾溅落在她脚前的土地上,溅出了像是魔鬼的爪牙,又像是毒蛇的信子。
村雨刻意停顿了半分钟,等待着乡民们感受并消化这场处刑。
痛苦,痛苦的哀嚎,深雪几乎把乡民们的哀嚎惨叫全吸在了耳朵中。心脏泵动着,到底是怎么回事?
转移注意力想一下北方的族人会为何而战吧?为狩猎,为守护,反正绝不会为……为这种……'深雪无法找到准确的词汇,只能任由恐惧和恶心在胃里翻腾。'与我无关,’她拼命告诉自己,仿佛一句咒语,‘我是外乡人,我只是个搞砸了事情的累赘‘与我无关,我是无关的。’
“——今日之事皆因那三名狩人和这名叫井上的逻卒而起!望各位村民们理解!大天狗大人也不希望见到今日的局面!”村雨顿了顿,“井上,在我做出最后的审判之前,我有问题要问你。”
“……你都要杀了我,难道我还会说吗!”
村雨挥了挥手,离着深雪更近的两名白狼天狗出列,他们来到村民的队列中,掳了六名儿童押到村雨面前。
“……你,你这——吃人的畜生啊啊啊啊!!”
“井上,是谁帮了你?是谁帮助你逃跑的?”
井上沉默不语。
“这样啊……阳春!”随着村雨的命令,深雪身边、那名唤阳春的白狼天狗也拔出了刀,只听跪在阳春脚边的孩童一边哭泣一边呼喊着母亲,而那村民的队列中有一名女性也忍不住抬起了头看向了阳春脚边的孩子。
即使是这么细小的动作也被察觉到了,一名白狼天狗上前一脚踩在那名女性的头上,逼迫她将额头重新埋进土里。
而后,阳春手上的刀刃划着银色的轨迹落下,深雪又被那尖锐的声音穿过双耳。
‘与我无关,我没有动手杀过任何人,我没有责任’
可心脏却总指引深雪去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要你不开口,我每隔十秒就杀掉一个孩子,直到把所有孩子都杀净,接着是男人、女人,最后是老人。”村雨平淡地说着,似乎只是在陈述事实,见井上仍无动作,她便指示阳春继续。
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当深雪听到第六轮惨叫后,其他的白狼天狗又从村民中拖出了六个孩子,而阳春则在将刀刃擦干净后回到了狼群中,轮到另一名白狼天狗行刑了,该轮到下一列了。
‘好想离开这里,好想回到和谐的家乡,好想回到和平的时代——’
“深雪。”村雨恶狠狠的打断了她逐渐崩溃的沉默。“——给我拔刀!”
深雪耳面赤红,双手像是灌了铅一样颤抖的压着刀柄,她不是无法拔出,而是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抗拒这道命令。 这简直像是在搬一座由她的羞耻、恐惧和最后一点良知堆砌成的山。
‘我为什么在这里啊!’她在心中呐喊,‘我不是为了成为这个而拿起刀的啊!’
——可,可是但是这股‘兴奋’是怎么回事?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为什么会因为这种事情在兴奋啊?
这时,看起来是其中一名孩子的母亲终于忍耐不住抬起了头,她抓起地上的一块石头就朝井上扔去,嘴里叫骂着:“你这该死的东西!天狗大人想要什么你快说啊!难道你要看着大家被杀吗!”
此后,叫骂声此起彼伏,每个村民都将恶毒、肮脏的话语投向井上。
而这一切,白狼天狗们并未阻止。
井上承受着村民们的谩骂,但无论是多么强大的内心,在此等惨情面前也很难不动摇吧。
“我说!……我说!你们不要再……”
井上绝望的开口了,他涕泪具下,带着哭腔的喊到。
“深雪,先回来。”村雨示意深雪入列,而那六名被拖出来的孩子也被释放回了村民中。
深雪放松起来,双手终于变得轻松了,但这要感谢人类吗?这是好事吗?不对,为什么自己开始懊恼失落了?搞什么?而且,更加不幸的预感到来了。
“是那个下午跟你交谈的人……好像是,叫……桃子来着?”
“……桃子?”村雨愣了一下,而桃子这个名字也引得白狼天狗们一阵骚乱。
“桃子大人?”“怎么可能……那可是鸦天狗的大前辈啊……”“不可能……”“但是桃子大人确实下过山……”“桃子大人好像是挺喜欢人类的来着?”
“……安静!”村雨喝了一声,议论纷纷的天狗们立刻安静了下来,“你!井上!为什么要说这么明显的谎言?!难道你觉得我很好骗吗?!”
“不,不不不!我没有说谎,真的是她!是她治好了我的脚还放了我走!真的是那个女人!!”
“闭嘴!你这该死的东西!!”村雨自左上向右下方挥动打刀,随着骨骼和肌肉被切断的杂音,深雪还没来得及反应躲开视线,就看见井上被斜向分成了两半。
终于还是看见了如此刺激的场面,一股堪比**的愉悦、爽快从心脏冲上了深雪的头脑中。
“狼群!!”村雨转向了身后的白狼天狗,“这个男人的说话,你们什么都没听见!”
“是!村雨前辈,我们什么都没听见!”
“没错……没错,那男人说的东西都是……”村雨将刀一甩,甩掉了上面沾染的血液,“放火!杀掉所有人,一个都不留!”
“是!”白狼天狗齐声应答。
深雪只是张开嘴假装发声,她在众狼分散后傻傻的站在原地,看着周遭燃烧起的真正人间地狱,露出一丝笑意。
…
……
村雨扔下火把,又把染得猩红的刀身从身边尸体上拔出,抖了下刀将血液散尽。
“喂,深雪,该走了。”
她看见背后的深雪此时愣住,直直站着看着火焰的燃烧。
“别在那装神弄鬼了,赶紧滚回去,今天的事你也有责任!”
“……”深雪像是没听见一样,愣在那一动不动。
“给我报告啊混账东西!”村雨一脚踹了下去,深雪被踢飞了三米远,撞倒了一棵烧干的枯树。
“抱歉……村雨前辈,我太着迷了。”深雪晃悠悠的从碎木间爬起,身上因为踢击磨破了衣服。
“着迷什么?你还有闲心……”村雨看到深雪的双眼后哽住了。
那哪是对爱哭鬼的眼神,也不是成年后扮成大人伪装出的气魄,那是在享受什么。
“真恶心…”村雨感到一股恶寒,丢下深雪,提起了‘什么’,转身而去。
清醒过来的深雪则不断的心悸起来,自己刚才就好像被魔鬼附身了一样,或者说自己体内的‘扭曲的什么’被呼唤了出来?
“我真恶心…”深雪重复村雨的话,整理好仪容向山上赶去。
04.
月亮已沉到半山腰,桃子正在自己房间的露台上,忧心忡忡地看着山脚下那一片火光。
她尚且不知道村雨干了什么,但从那冲天的烟柱和如血的红光也可以看出,山下的村子出大事了。
放火……?若不是大规模纵火,不可能会产生在山上都能看见的火光。
桃子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恐惧,若……若村雨真的决定纵火烧死所有山下的村民,那就代表村雨已踏入修罗之道……
“村雨……”桃子摇着头,试图否定自己早已落准的想法,她转过身,逃似地避开那火光。
然,就在她刚回过头时就发现房间中有一股不寻常的气息。
血腥气、怨气、愤怒……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从黑暗中散发出来。
待鸦天狗的双眼适应黑暗后,她终于看清了黑暗中潜藏之物——是村雨。
村雨正坐在房间的角落中,从她的双眼中反射出血红的凶光。
“村雨……?”桃子愣了几秒后硬是摆出了一幅僵硬的笑容,“我,我还以为你还在山脚下办事呢,这么晚了到我这来有什么事吗?”
“桃子大人。”村雨将一个圆滚滚的东西朝桃子扔了过去,而桃子下意识地将那东西接住了。
“村雨,这是……!!!”
桃子终于看清了怀中之物,那是井上的头。
在吃惊之后,桃子很勉强地镇静了下来。
“你……你抓到他了呢,恭喜你啊。”
村雨没有回话,她只是缓缓踱步到露台边,看向远处山脚下的火光。
“桃子大人,看啊,多么恐怖、令人作呕的红莲之花啊。”
“……啊,嗯……”
“然而,那是以怨念、痛苦、绝望和死欲作为燃料而燃烧起来的业火。想象一下吧,桃子大人,三百条生命消逝的这个瞬间,有多少冤魂缠上了你我呢?”
“三百……村雨,你——你把他们全都——!?”
“没错。”村雨回过头来,直视着桃子的眼睛,“三百个村民,一个不剩。”
桃子的双肩因恐惧而不断起伏着,她大口喘着粗气试图安抚自己跳动过快的心脏,但这一切都是徒劳无功,只有惊恐在她心中不断蔓延。
“鸦天狗已经几百年没打过仗了,您是没有经历过战争的一代,难怪你会感到如此动摇。”
“村雨,为什么?!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
“那当然是为了保护你啊!蠢货!!”
“……”
“如果让别的天狗知道,是你放走了那个男人。如果让别的天狗知道,是你背叛了大天狗大人。你知道会有什么降临在你身上吗?!”
“但是……为什么?既然你已经知道是我……为何,为何还要杀掉那么多人来给我掩藏秘密?”
这次轮到村雨愣住了,对啊,为什么呢?既然已经知道桃子是叛徒,为何还要帮她掩盖秘密?一生最重视“传统”和“规矩”的白狼天狗村雨为何在此刻却又坏了规矩?
接着,村雨冲上前去,一把提起了桃子的领子。
“因为!你是我敬爱的上司,你是带着我长大的前辈——不,不是因为这样……是……”两颗泪珠从村雨的眼角涌出,她抓着桃子领子的手不断颤抖着,“因为……你是我的朋友啊!!
“自我有记忆开始,您就陪伴在我身边!您是我最敬重,最敬爱的人!四十年前您离开之后,我无时无刻不在等待您回归的焦虑中煎熬!我身边没有任何发自真心地相处的朋友,而且还被深雪那个野种蠢货缠着!”村雨持续喷发着自己潜藏在内心的感情,那些被她压抑在“传统”和“规矩”之下的感情,“但是,你为何要离我而去啊!朋友!”
“……大天狗大人曾经交给我一项任务。”
“大天狗大人?”
“因为我是鸦天狗中最优秀的嘛……所以大天狗大人交给了我这个极密任务——去人类社会寻找拯救天狗的方法。”
村雨肉眼可见地没听懂。
“村雨。天狗已经大不如前了,我们曾经无比强大,被人类视为神明。我们的宫殿曾经遍布这个大和国山林,但是现在如何呢?我们衰败了,深雪在北海道故乡的狼群在数十年前就灭亡了,曾经遍布大和国的宫殿萎缩到只剩下这一座,我们的人口只剩下不到千人。”桃子述说道,“但人类呢?他们掌握了我们无法理解的秘术,抛弃了旧有的信仰,他们现在信仰着新的神明,火车之神、电灯之神、火铳之神,都是我们不能理解的东西。
“所以,我被派去潜入人类社会,去学习,去寻找挽救天狗的方法。”
“……那你,找到了吗?”
“我不知道,村雨,我不知道如何改变这个现状,我越了解人类,我就越迷茫。但我,仍然想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些什么……我想去改变一些不正确的事情……”
“所以你放走了井上,是吗?”
“对……”桃子抱紧了井上的头颅,“然而,我做的一切却导向了这种结果。”
村雨想要说些什么,但话到喉咙却又无法出声,现在,她能够理解桃子了,但她却无法同意,这与她一直以来所受的教育相悖。
她是巡哨天狗,是天狗社会的保护者,不顾一切地保护天狗社会就是她的责任,其中也有拔除会颠覆天狗社会的思想的任务。
桃子大人是我的敌人?
但是,桃子大人也是我的……朋友……
“桃子大人……你,到底是什么?”村雨如此问道。
然后,桃子的房门被一脚踹开了,在村雨和桃子惊讶的目光中走进来的是一名高大而苍老的白狼天狗,他穿着和村雨类似的缀着植物的蓑衣,头戴一顶斗笠,手持着一把野太刀。
而他背后一侧则是躲在门框旁,似乎早已在此偷听、瑟瑟发抖的深雪。
而他背后一侧,深雪正蜷缩在门框旁的阴影里,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敢泄出一丝喘息。她并非恰好在此,而是追踪村雨那骇人的杀气而来,心中抱有最坏的预感,却没料到会听到如此颠覆一切的真相。 她瑟瑟发抖,不仅因为恐惧,更因为村雨口中那为了“唯一的朋友”而屠尽一村的扭曲情感,以及桃子前辈那与她心中困惑产生共鸣的、关于天狗未来的言论。
“她是你的敌人,村雨。”那年老的白狼天狗说道。
阴影中的深雪猛地一颤。她认出了这个声音,那份威严曾是她童年恐惧的来源之一,也是将她带到这片是非之地的罪魁祸首。
“父亲……”村雨下意识地唤道,不过她立马意识到公共场合不应以家人的关系称呼,便立马改口:“弦之助大人!”
“弦之助大人,许久未见了。”桃子以苦涩的口气回应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在那偷听了?”
“从你开始大谈如何密谋颠覆天狗社会开始。”
“颠覆?我只是想要延续天狗的生命,而且,这是大天狗大人下的密令啊!”
“所以大天狗大人已经被我等安置到寝宫了。”
“什……?!”
惊讶的表情同时出现在了桃子和村雨、深雪脸上。
缓了一会儿,深雪说道:“弦之助大人!囚禁大天狗大人可是大逆不道之事啊!”
“大天狗大人受逆贼桃子的蛊惑,神智已经失常,现在需要法师来治疗。”
“弦之助大人!这之中一定有什么误会,大天狗大人他——”
“深雪,闭嘴。”弦之助用充满威严的眼神瞪了一眼深雪,深雪便不敢继续说下去了,“狼群,把桃子逮捕。”
“是!”
从门外传来了十声应答,随后十名白狼天狗举着武具就冲入了桃子的房间,都是在村雨手下做事的白狼天狗。
“等等,阳春!深雪!”村雨试图阻止,但并没有任何人听她的,即使村雨在名义上是白狼天狗的“前辈”,但她的父亲弦之助则是现世资历最老的巡哨天狗,是天狗军事力量的真正顶点,也就是所谓的“大前辈”。
“桃子大人,多有得罪了。”说着这样的话,十名白狼天狗将桃子团团围住,接着深雪又给其上了镣铐。
“弦之助——父亲大人!请再考虑一下!桃子大人她——桃子大人跟我们家已经一起生活了一百多年了!她,她是我们的家人啊!你不能这样做啊!”村雨抓着弦之助的衣袖不住地哀求,但她的哀求显然不可能起任何作用。
提到家人时,深雪迷茫的看向村雨。
弦之助已经做了五百年斥候和巡哨天狗了,在这五百年前,他已经在村子内外剿灭了无数个像桃子一样试图破坏天狗社会的天狗,即使桃子已经跟自己的家族相伴了百余年也不可能让弦之助产生一点动摇。
他早已立誓,只要他还存在一天,就不会让任何人破坏这个社会,即使那个人是大天狗也好。
“村雨,”弦之助说道,“认清楚你的身份。”
“我——!!”村雨只能紧咬着嘴唇,缓缓吐出一句:“是……”
“没错,这才是我的女儿。”
深雪押着桃子经过村雨身边时,脚步顿了顿。她看见村雨通红的眼眶和紧咬的唇,听见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
“朋友”……到底是什么?深雪问自己,却不敢得出答案。
夜晚,深雪没有回到和村雨的家中,她躺在道馆顶的瓦砾上,望着星空中的那条银河。
是不是一开始就是自己的错?
深雪在思考。
如果自己没有去村庄放置猎户残骸、更专心的看守井上、阻止疯狂的村雨,提前站在桃子和村雨面前,事态会不会发生变化?自己是不是做得不够多不够好,所以村雨不把自己当做朋友?
不对,我在想什么?深雪另一种思想开始否定自己。
自己应该趁机离开这里吧,趁乱逃走我这一个没人在乎的人不就是人类说的‘自…’什么的了?
到底是自己没有做到负责,还是真的毫无负责才导致的现状?
一点都不像自己的样子!左右脑打架的深雪只能放松身体,在屋顶合眼冥想起来。
果然,还是要做点什么吧?
‘争取吧。’
…
……
“村雨前辈,西边又发现个入侵者。”阳春向村雨报告道,村雨只是点了点头,嘱咐对方继续监视,还特别提醒只要没进入可能会发现天狗领地的范围内就不要接触。
待阳春离开之后,村雨就只是靠着树,缓缓地滑下去,直到坐到了地面上。
自从屠村已经经过了十五天,在此期间入侵神域的人类越发多了起来,看起来那次事件反而引来了更多的好事者。
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正当村雨陷入忧郁的时候,一直与其保持距离的深雪慌张地冲到了村雨面前,她依然慌张地喊道:“大大大大大事不好了!村雨前辈!!”
“怎么了,深雪?”
“弦之助大人要公开审判桃子大人了!”
“弦之助大人……要,公开审判,桃子大人……?”村雨断断续续地重复了一遍深雪的话,然后又花了二十几秒才理解。
“…………………………!!!!”村雨猛地站起身,但是立刻就被深雪死死拉住了手臂。
“听我说!村雨前辈!!!!”深雪的声音因为急切而尖锐,她几乎用上了全身的重量拖住村雨,“弦之助大人召集的都是他的直属部下,其他家族的人很少。这看起来不像公正的审判,恐怕您也会因此受到!!……”
“少啰嗦!”村雨挣脱开深雪,她以最快速跑向领地的方向,中途即使摔了一跤也未曾停步,即使是爬她也要尽早爬回去。
终于到达天狗的聚落了,村雨就连开门都不想等,直接全力一跃跳过城墙,朝着本殿冲去,只留下守门的天狗面面相觑,又看见背后拼尽全力也没追上村雨的深雪,她扶着膝盖剧烈喘息,望着村雨消失的方向,眼中充满了绝望和一种下定决心的决绝,然后也咬牙冲了进去。
当村雨和深雪连滚带爬地冲到露天的审判庭兼刑场时,弦之助刚好扔下了代表断案的令牌。
“鸦天狗桃子,本代理法庭现宣布你犯有叛国罪,对此,本庭念在你为天狗社会服务多年的情分上予以宽大处理。”弦之助对跪在他面前的桃子说道,“免去你株连全族的刑罚,判处你死刑即刻执行。对此你还有什么异议吗?”
“弦之助。”在听到判决之后,桃子便不再跪下,她挺直腰板,以蔑视的眼神瞪着弦之助,“你害怕我。”
“缪言。”
“你害怕我,所以你才这么急着要杀掉我!甚至为了审判我而罢黜了鸦天狗的审判庭!”桃子吼道,“你知道我会带来改变!你知道我会的!所以你害怕了!你们都害怕了!”
“闭嘴。”
“你害怕我指出你们的不义!你害怕人们意识到我们在做多么残忍的事!”
弦之助又扔下一块令牌。
“把她拖下去!立刻执行斩首!”
“去你妈的军国主义狗!!”不过其他天狗并不知晓“军国主义”一词是什么意思。
几名白狼天狗凑上前来抓住了桃子,也就是在这时,村雨冲了过来,她几脚踢开了围在桃子身边的白狼天狗,随后立刻拔出了打刀。
“村雨!”
“桃子大人,到我身后去!”
村雨露出了獠牙,她不断地发出低频的啸叫,并且不停改变着打刀的朝向以此逼退靠近的其他白狼天狗。
“白狼天狗村雨,你这是在做什么?”弦之助语气平淡,似乎早已料到了村雨会做出这种事,“难不成你想包庇一个叛徒不成?”
“弦之助大人……父亲大人!我恳请你重新考虑一下!”
“判决已经做出,岂有收回的道理?”
“父亲大人,我——请你考虑下女儿的心情吧!小女恳求您!”村雨将刀往地上一插,接着就头朝下,做了一个极用力的土下座,就连地砖都被撞裂了,“求您放过桃子大人,放过她吧……”
“村雨……不要!不要跪!”
“桃子大人先闭嘴!”
弦之助背着手走向了村雨。
“不要跪?桃子,你是被人类的思想冲昏了脑子吧?”弦之助一把抓住村雨的头发,迫使对方站了起来,“从古至今,只要是弱者就得向强者跪拜,这就是规矩,这就是传统,村雨在山下的时候不也一样让那些人类向她跪拜了?凭什么她就不能在我面前跪下了?”
“父亲大人!你让,你让我跪多久都行!无论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能够放桃子大人一命,我求你了……”
“哈……既然女儿都如此恳求我了,我也不得不重新考虑一下了。”弦之助将手一松,村雨就这么摔倒在了地上,“但是我不能就凭着自己的任性就收回已作出的判决,那有违规矩,除非……”
“除非……父亲?除非什么?”
“除非在座的天狗们同意我收回判决,你们说如何呢,诸君?”
在场的天狗似乎也没有料到弦之助会将问题抛给他们,众人又议论纷纷起来。
“各位!各位大人们!”村雨又对着其他天狗跪了下来,“村雨恳求你们,求你们放过桃子大人!村雨愿意做任何事来补偿你们!求你们了!即使要杀我也没问题!”
“可不敢动弦之助大人的女儿。”不知从天狗群中何处传出了这一声。
“但是那鸦天狗是叛徒吧?”
“她好像在密谋要颠覆天狗社会呢。”
“何等可怕的毒妇。”
“而且那个白狼天狗真的可信吗?”
虽然也有一些在村雨手下做事的天狗本想支持村雨,但那不过也是出于对上司的情面,且慑于弦之助的威势,只能欲言又止,最终作罢。
“看起来,桃子的死是板上钉钉了。”弦之助以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宣判道。
“我说啊,弦之助大人。”一名关系者说道,“您的女儿这么维护这个叛徒,该不会……”
“你想说什么不妨说明白点。”弦之助瞪了回去,“你想说我的女儿怎么了?”
“不是,就……我们不是怀疑您和您的女儿,只是……是吧?”
这次轮到村雨慌神了,她不停地喊道:“不是!我不是叛徒!我……我将我的人生都奉献给了天狗社会!我绝对没有……!”
“但是你为了包庇那个鸦天狗才将山脚下那些人类杀光了吧?”
“……!我……我……我没有,那……那是因为他们……”
“别狡辩了,白狼天狗都知道了。”
“不,我只是……我是为了天狗……为了大家才……!我是为了维护规矩才会……”
“维护规矩需要屠村吗?你杀光了他们我们以后的贡品怎么办?”
已经无法狡辩,不过村雨也在此刻想明白为什么那天父亲会这么快就赶到桃子的房子了——有人告发了村雨和桃子。
果然是某个白狼天狗吧?但是会是她吗?
到底是谁呢?要是让我逮住,我定把她碎尸万段。
几名白狼天狗一起上前用庭仗压住了散发出杀意的村雨,逼得村雨完全动弹不得。
“弦之助大人,你的女儿……哎,别怪我说话太难听,大人啊,她会不会也是个叛徒呢?”
弦之助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了,他当然知道要维护自己的威权就需要获得绝大多数人的支持,即使他握有军事力量也不可能就这么把异见者镇压了事。
就在气氛越来越压抑,对村雨也越发不利时,一个清晰却带着颤音的声音从人群后方响起。
“弦之助大人!请……请等一下!”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深雪拨开人群,走了出来,她脸色苍白,但步伐异常坚定,径直走到了场地中央,跪在了村雨身边。
“深雪!你来干什么,不要乱事!”村雨对这个她眼中的累赘在此时出现感到无比的懊恼和愤怒。
“……弦之助大人,当初是我放走了那个人类,桃子大人也其实是听我的蛊惑才这样的,一切都是我的错!”
“你胡说什么!快走开!”村雨又惊又怒,她完全无法理解深雪这自杀式的行为,只觉这是愚蠢的添乱。
弦之助锐利的目光扫向自己的另一个养女深雪,现场短暂的寂静被他冰冷的声音打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深雪?作伪证扰乱审判,罪加一等。”
“弦之助大人,我句句属实。”深雪跪了下来,头颅低垂,声音却异常清晰,足以让全场听见,“是我看井上可怜,说谎请求桃子前辈给他治疗后放他走的,桃子大人后来察觉此事,她是为了庇护我的失职,才独自承担了放走他的责任……也是身为外乡人的我煽动本来摇摆不定的桃子大人去蛊惑大天狗大人!而村雨前辈……”她抬起头,飞快地看了一眼被压制的村雨,“村雨前辈屠灭村庄,是因为我向她谎报,说是人类主动袭击并掳走了桃子大人,她是为了救回前辈并报复入侵者,才会做出那样激烈的行为……一切都是因我的懦弱和谎言而起。”
这番夸张的说辞,瞬间给村雨那无法解释的屠村行为提供了一个看似合理的动机——不是为了包庇叛徒,而是为了拯救被“掳走”的上级和报复敌人。虽然依旧极端,但在天狗的逻辑中,这远比“背叛”要容易接受得多。就连桃子的立场也是由深雪这个来自外乡部落的虾夷地异乡人煽动而来的话,这证据几乎十分可信!
场下的议论风向立刻发生了变化。
“原来是这样?”
“为了救人才……”
“虽然鲁莽,但情有可原?”
“那这外来的深雪才是罪魁祸首!”
弦之助冰冷的目光扫过议论纷纷的众天狗,最终落在深雪身上。他脸上看不出丝毫动容,仿佛刚才听到的不过是一份无关紧要的证词。 他眼神锐利如刀地划向村雨,那里没有松了口气的痕迹,只有审视与决断。
弦之助思考着。
以前也有过统治者为了让民众信服而大义灭亲的举动……
但是村雨她母亲将这孩子托付给了我。
原谅我吧,北海道的同族们哦…
即便如此!”弦之助的声音如同寒冰,斩断了嘈杂,“桃子的包庇之罪、叛族之念,证据确凿,不容置疑!深雪的失职、谎报、煽动之罪,亦是祸乱之源,罪无可赦!”
他的目光转向村雨,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村雨,你的过错在于鲁莽轻信,酿成大祸,但初衷并非背叛。我可以相信你的忠诚。”他几步走到被庭杖压制的村雨面前,示意天狗们松开她。村雨得以喘息,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父亲,又望向跪着的深雪,脑中一片混乱。
“诸位的疑虑我考虑到了,无论犬女的做法如何,我相信犬女的初衷依然是想保护天狗。”
村雨刚松了半口气,弦之助的下一句话却将她重新打入地狱。
“但是,审判必须要有结果,规矩必须被执行。桃子,必须死。”弦之助的视线在村雨和深雪之间冷酷地移动,“现在,我给你一个选择,村雨。”
“由你,亲手处决桃子,向所有天狗证明你与叛徒划清界限的决心,并亲手终结这一切悲剧。那么,深雪的性命可留,她将作为从犯接受囚禁和劳役。”弦之助缓缓说道,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或者——”
他指向深雪:“由深雪,这个一切祸端的起始者,来亲手处决桃子,用叛徒的血洗净她自己的部分罪孽,以此赎罪。那么,你,村雨,就不必亲手染上挚友之血。”
他的目光最终回到村雨脸上,冰冷而深邃,那其中不再有父亲的温度,只有裁决者不容置疑的意志:“选择吧,村雨。是由你动手,保住深雪的命?还是由深雪动手,保住你的手不沾上桃子温热的血?”
“……父亲?父亲大人你在说什么啊?你——”
“村雨。”弦之助狠狠地握住了村雨的手腕,攥得村雨生疼,“孩子要遵从父母的话,我不是这么教育你的吗?”
“你,你要我杀掉自己的家人吗?!父亲!这种不义之事……!”
“父母的命令是绝对的。”弦之助抓住村雨的那只手越发用力,几乎要将村雨的右臂折断,“回答呢?”
面对他人,村雨仍可说不,但面对自己的父亲,村雨连半句坚决的抗议都吐不出来,她最多也只能请求父亲重新考虑。
“你想让父亲难堪吗?”
没再废话,弦之助一巴掌扇在了村雨的侧脸。
这是村雨久违的挨父母的打,在她一百年的人生中,在剑术上最终输给了深雪外,她从未做过任何会让父母蒙羞的事,自然也就没遭过惩罚。
村雨抚摸着热辣辣的脸颊,心中思绪如万马奔腾。
她甚至没法准确认识到自己遭了父亲的打这件事,她也不清楚这一巴掌到底意味着什么。
但她知道,她坏了规矩,父亲对她失望了。
“我——我……悉听尊便……”
无论是生命,还是现在的社会地位,都是父母给的,村雨没有拒绝的权利。
“所以是谁来,决定好了吗?!”
已经记不得是谁了,只记得地上有人拿起了打刀。
“没事的,深雪。”桃子在几个天狗的压制下被迫跪了下来,”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没关系的,村雨。”
“举起刀吧。”
“因为……你们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