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你姐姐?”黑斗篷问。
“嗯……”
乌妮妮仍然瑟缩地躲在她背后,似乎在努力组织语言。
“不是亲姐姐,类似从小玩到大的邻居吧,我们都在王宫里长大,吃一样的饭,上一样的课……我跟她,很要好。”
“啧,那麻烦了。”许愿书有些语塞,“我最讨厌感情牌……”
“现在没人想知道你讨厌什么。”
黑斗篷打量着沙露拉。一袭赤色裙装如同熔化的红宝石,勾勒出修长而充满力量感的线条,火红长发披散着,腰间悬挂弧形弯刀,焰系术式在刀鞘上若隐若现。
“你就是那个小偷?”
沙露拉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直指黑斗篷本人。
黑斗篷没有应答,反倒是许愿书急于表现,抢先接话道:“看来你是王都近卫之一的‘炎歌’,我在回王都的路上可没少听过这个名字。”
沙露拉闻言瞪大眼睛:“许愿书……会说话?”
“是啊,不仅会说话,还有相当程度的自我意识呢。严格来说,并非她偷了我,而是我实在不想待在王宫,拜托她让我出来透透气而已。”
“一派胡言!”
她突然一挥法杖,皱着眉头望向黑斗篷,“肯定是你用什么幻术蒙骗了乌妮妮,现在又用这种把戏来骗我!”
“我说……小丫头,我可是老古董,稍微表达点自己的想法,不过分吧?别这么轻易就剥夺我讲话的权利啊……”
没想到这句话戳中了沙露拉的逆鳞,或许是因为那语气中的倚老卖老,或许是因为它轻描淡写地称呼她为“小丫头”,她捏紧黄金杖,整根细长的杖子在空中划出圆弧——
还没等二人反应过来,又一根银锥猛然飞出。
冲力让许愿书从黑斗篷手中脱离,牢牢被钉在地上,下一秒,锥体上骤然亮起密密麻麻的术式,一股火焰毫无征兆地腾起,将整本书包裹在其中。
“你——”
“别动,这是我特制的火!”
沙露拉打断正欲上前的黑斗篷,冷冷瞥向许愿书,“不会烧到任何物体,只会让你感觉痛。不是有意识吗?看看你能撑多久。”
她说得对,火焰烧得很旺,却根本没有让书变得焦黑,它就这样在地上蹦跳,书页疯狂地开合、拍打地面,不停挣扎着。
“好了,回来吧,乌妮妮。”
沙露拉稍微放下手,让法杖末端触地,尝试将自己的声音变得柔和些。
“我能理解你,女王重要的实验室被毁,她当然会不高兴……换做是我,也会如此。不过,诚恳地向她赔礼道歉的话,她一定会原谅你的,看在你那么有天赋的份上。”
又是“天赋”,乌妮妮听到这个词,不禁死死咬住下嘴唇。
她根本就没什么天赋可言,对炼金术的掌握全部都来源于刻苦学习,为此付出的汗水和努力,狼狈不堪的样子连最亲近的沙露拉也不知道。
但一直学习,尤其是背负着别人的期待学习,只会越来越累。
女王信任的目光,身边人探究的眼神,沙露拉姐姐那骄傲的“我们家乌妮妮就是有天赋”的夸赞……所有期待像层层枷锁套在她脖子上,压得她喘不过气。
所以……与其说是害怕女王而逃跑,倒不如说是厌倦期待,厌倦扮演“天赋异禀的炼金术师学徒”而逃跑。就算永远回不到王都也无所谓,她的叛逆想法正在变得越来越清晰。
必须反抗,反抗一直以来视作家人的沙露拉姐姐,同时也是反抗王都守卫“炎歌”。
必须在这里,在此刻以自己的意志说出来。
乌妮妮冷汗直冒,表情却异常坚定,像是下定了某种很大的决心。她轻轻推开把自己护在身后的黑斗篷,走向不远处的沙露拉。
一定要说,不得不说。
对她说“我不要回去”,然后用力甩开她伸过来的手……是的,就这样。
否则,一旦被带回王都,她将永远失去说出真话、选择自己道路的勇气。
突然,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预想中的愤怒并未在沙露拉眼里出现,更多的是只有面对至亲家人才会表露出的关爱和怜悯,在王宫中共度的那些日子又无比鲜明地浮现在脑海。
我不要回去。我不要回去……
但……
“对不起,姐姐。”
终究还是无法狠下心来说这种话,伤害姐姐的感情。
沙露拉面露喜色,甚至等不及乌妮妮走过来就冲上去抱住她。
乌妮妮的体温比一般人要低很多,在凑近的瞬间能感受到寒意扑面而来,但对沙露拉来说这些都微不足道,因为那个可爱的妹妹此刻又回来了,回到自己的身边。
“没事了,没事了……”
她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轻轻拍抚着妹妹的后背。
然而她们没有注意到的是,就在不远处,许愿书身上本来不应熄灭的火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弱,最后无影无踪,书本在原地静静地摊开,十分惬意。
“连火焰都能吃吗?”黑斗篷小声问道。
“严格来说,是把放出火焰的银锥吃了,毕竟是释放炼金术的‘载体’,原质多得是。”
它意犹未尽,书页无风自动,把自己重新合拢。
“不过还不够啊……还是饿,要是能把那根法杖也吃掉该多好。”
黑斗篷摇摇头,走过去拾起许愿书,拍了拍它身上的泥土。
“果然没法勉强那孩子,她不适合冒险。”
“你说话也挺老派的,明明跟她差不多大吧?”
她有时候真希望这书能少说两句,可即便是被火烧过都没能让它闭上嘴。
“没关系,乌妮妮。是人都会犯错的,你就算犯了错,依然是个好孩子。”
沙露拉恨不得把乌妮妮紧紧箍在怀里不撒手,而后者也就剩下两条小臂还能勉强活动,肺里的空气都快被挤光了,“炎歌”热情起来果然让人招架不住。
“姐姐……”
她声音闷闷的,看上去泫然欲泣。
“我在王宫里过得其实一点也不快乐。其他人都不在乎我,我也不那么想当炼金术师,可他们非说我是什么‘蒙受恩惠的孩子’……”
“那就证明你确实很优秀吧。优秀本身并没有错,我只比你大两岁,就坐到了近卫的位置上,压力更大呢,每天要揣摩女王陛下的心思,还要面对同事的白眼。”
“所以,姐姐。我有件无论如何都想要说出来的事情,你能答应,替我保密吗?”
她以为乌妮妮想对她诉说些一直压抑着的心里话,又或是坦白些无伤大雅的小错误、回到王宫后想做的出格事,无论是什么,她都会包容、保护这个乖巧可爱的妹妹,不让她受到任何委屈。
“当然,我发誓,绝对替你保密。”
“太好了……姐姐,我就在等你这句话。”
沙露拉突然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一切发生得太快,还没等作出反应,自己的身体就被径直推开,法杖也不知何时被乌妮妮轻而易举地夺过,握在手中。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我想要说的就是——”
乌妮妮用尽全身力气把法杖朝黑斗篷扔过去,后者十分配合地高高举起许愿书,整个法杖刹那间完全被书页捉住吞噬。
“我真的再也,不想被任何人保护,更不想被任何人期待了!!”
她毫不犹豫,转身冲向黑斗篷。
沙露拉想追上去,却被冰墙挡住去路,那是头也不回的乌妮妮仅用手指蘸着墨水,挥向空中凝结出的。
手边没有法杖,她尝试抽出腰间那把火焰刀划开冰墙,冰层却坚硬厚实,哪怕是灼热烈焰缠绕的弯刀,也根本无法作用。
“我会给你写信的,姐姐!”
许愿书封面中央,漆黑的“眼睛”骤然活了过来,急速旋转扩张,金属护角软化变形,一股强大力量猛地从书中爆发出来!
“带我们离开森林,去个安全的地方吧!”
那个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贪婪的声音,直接在所有人的灵魂深处响起:
“愿望……达成。”
黑暗从书中喷涌而出,不断膨胀,很快淹没了整片森林。
在意识彻底消失前的最后一刻,乌妮妮模糊地看到,冰墙终于被沙露拉打碎,然而她自己也陷进无边无际的黑暗,明明在向前跑,却距离她们越来越遥远,直到最后再也追不上,整个身影在黑暗中被淡化吞没。
五感再次断绝,只留下森林当中一片狼藉的寂静。
狼群不安地发出低吼,沙露拉僵立在原地,死死盯着前方空空如也的地面,心中燃起一丝怒火和——
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源自本能的惊悸。
左手在持刀击打冰墙时用力过猛,依旧残留着刺骨的麻木感,而右手再无一物。那柄由女王亲手打造,象征着力量与权柄的黄金法杖,消失了。
被那本该死的书……“吃”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