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不知在许愿书中呆了几个小时，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脚下是坑洼不平的石板路，前方被大片浓雾完全覆盖，一眼望不到头。
“你刚才说，这里叫‘万灵镇’？”
许愿书又重新回到谜底手里，封皮似乎变得比最开始更有色泽。
“正是。十二年前的‘大迁徙’，你们知道吧？”
她们不约而同地摇头。
“那就麻烦了，……不过我也是刚苏醒的时候听搬运我的人聊的，一知半解。”
许愿书有些汗颜，“现在没时间慢慢解释，你们只需要了解这里曾经有人住，后来因为大迁徙人去楼空，完全变成了一个废镇就行。”
“你带我们来这种废弃的镇子干嘛？”
“这……我想着既然不能贸然在人多的地方露面，那就干脆去完全没人的地方，说不定还能捡到点有价值的东西。”
谜底叹了口气，决定不跟这本不靠谱的书较劲，径直往浓雾深处前进，乌妮妮跟在她身后，不停左顾右盼，害怕雾中突然冒出来什么。
“谜底，能、能走慢点吗？”
“你怕有幽灵？”
“不要说得这么直白啦！”
乌妮妮停下来，低着头，双手紧紧攥住衣摆：“虽然确，确实是这样……”
“放心吧，这世界上没有幽灵的。但有一些强大的炼金术师，因为体内原质过多，死后会有短暂的能量残留化作人形在周围游荡，看起来就跟活着的时候一模一样——”
“这算哪门子的安慰人啊！”
她反驳道，接着宛若赌气般自己一个人加快了步伐，无视谜底向前走去。
“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是吧，而且你看她的手在抖，那里面不光有害怕，还有生气呢。”
许愿书扭动起来，用书角戳了戳谜底的胳膊，“我们也赶紧追上去吧。”
谜底一面追赶乌妮妮，一面扫视着街道两旁。刚才经过一块大路牌以后，她们已经完全进入万灵镇内部，只不过它以前并不叫万灵镇，她也无暇顾及它的原名。
四周都是破败的房屋，墙皮斑驳脱落，透出大片霉斑，许多窗户被歪歪扭扭的木板胡乱钉死，缝隙里渗出更深的黑暗。
如果真如许愿书所言，这里已经十二年没人住了。他们迁徙去了哪里，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离开自己家园的？她无法体会，只知道符合情境的那种情感应该叫做“依依不舍”。
还好街道并没有受到太多岁月的侵蚀，石板路有些地方稍微碎裂了，但不硌脚。这条主街还算宽阔，越往里浓雾越散去不少，使得她能一窥周围全貌，那些沉默的建筑仿佛也在注视着她们。
“这镇子比我想象得要大。”
许愿书咂咂嘴，“又大又空……就像饿肚子时候的状态。我饿的时候不会去主动掠夺，不过其他事物可不一定。”
“你的意思是，我们要小心危险。”
“小心点总是好的嘛。你会用炼金术吧？”
“会用，不过我身上没有快速施术单元，只有几个卷轴。”
“那你是怎么制造出那个机械翅膀的？”
“你了解也没意义……我花了将近一个月才造出来，为此还做了很多研究，知道用什么样的术式驱动才能让它安全地起飞。”
“所以，我毁了你的心血咯？”
许愿书看起来没一点要道歉的意思，让谜底有些不满，可也仅仅是不满而已。
“至少给点回应嘛，我好不容易才当次坏人的。”
它到底想干什么啊。
她决定不去追究，垂下双手不再与书交谈，抬头却发现乌妮妮停在前方，一动不动。
“怎么了，乌妮妮？”
还没等对方应答，她就看到一个佝偻的身影出现在前方街角。
那是个矮小的老妇人，身上的棉裙褪色严重，外面裹着破旧的毛线披肩，银发乱糟糟地挽在脑后，脸上写满焦急。
“在哪……到底在哪……”
她伸出枯枝般的手，在矮墙缝隙里探索着什么。
乌妮妮心脏已经提到嗓子眼，僵硬地愣在原地。这种寸草不生的鬼地方，怎么会突然冒出来个可疑的奶奶？！
“别动。”谜底走过去，手搭上乌妮妮肩膀小声道，“我去看看。”
“可，万一她是——”
“还有许愿书呢。”
“你、你居然想把我当诱饵！”
“……别喊。”
她抬手弹了许愿书一下，后者没说话，但那只眼睛看样子是疼得滴溜溜乱转。
老妇人并未察觉到有人正向她走来，视线依然朝向墙的方向，直到谜底出声询问：
“奶奶，您在找什么？”
闻言，老妇人猛地转过身，速度之快令谜底面露惊讶。
“猫……我的小猫啊。”
她浑浊的眼睛直视谜底，双手比划着，“黑色的，这么高，右腿上很大一块白，就跟……穿了白靴子一样。”
“可是，这里很早就没人住了，更不可能会有猫。您是怎么进来的，迷路了吗？”
“……我原本想跟孙子去隔壁镇，他因为贪玩从马车上跳下来，跑进这里，我为了追他也跑进这里，结果就……迷路了，怎么都出不去……”
眼泪迅速流下来，在布满皱纹的脸上蔓延，她用脏兮兮的双手捂住脸。
不，再怎么说果然还是不太可能，一个老者，腿脚和眼睛都不太好，居然能走到如此深处，更别说这里肯定还有未知的危险。
“求求你们了！”
老妇人突然一下抓住谜底的胳膊，她诧异地瞪大眼睛，与此同时也确认了一件事——
有触感和温度，这是活生生的人类。
“等一下。”
谜底立即甩开她的手。
“孙子不见了，居然先急着找猫，完全不提关于孙子的事情。人的命总比猫重要吧？”
她另一只手紧紧捏着许愿书的书脊，似乎是蓄势待发，要用它威慑对方。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
老妇人呆滞地望着谜底，仿佛她才是那个更怪异的家伙。
“呵呵……现在的年轻人，我就是我啊，还能是谁……你连教科书上的大炼金术师奥兹玛·辛克莱都不认识了吗？”
“不可能！”乌妮妮异常激动，“辛克莱早就死了！你果然是幽灵！”
“抱歉，我从小没上过学，没读过教科书。”
谜底眼疾手快地从斗篷内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卷轴，转身朝乌妮妮的方向扔去。她下意识想伸手去接，那卷轴却在空中展开，薄如蝉翼的纸张灵活一抖，释放出比小镇入口处还浓烈的雾气，遮蔽住了二人的身影和老妇人的视线。
“跑！”
谜底拉过乌妮妮的手朝远处奔去，后者还没来得及询问那到底是什么，就被极大的力道攥得手腕生疼，看样子当前的状况不容小觑。
好在一路上畅通无阻，不过越往前方跑，路边的门窗便肉眼可见地破碎得更厉害，空气里也带上了一股陈旧纸张和灰尘的霉味。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谜底回头，“那是我用来应急的一次性施术卷轴，只能放些简单的术式，刚才的召雾卷轴是最后一个，已经全用完了。”
“这也是……你爷爷教你的吗？”乌妮妮跑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大部分是，还有些是我在王都看书学的。”
再联想到那个机械翼，她明明没在学校系统地学习过炼金术，资质却意外强大，这让乌妮妮更加好奇眼前人的过去，她是冬之大陆的人吗？以前在哪里生活，在哪里成长？
谜底没有说更多话，二人跑到一座类似中心喷泉的地标时，才终于停下来。
“这里的雾好像又开始浓了……搞得我鼻子很痒，忍不住想打喷嚏啊。”
“书有鼻子吗？”乌妮妮疑惑道。
“你不用理它。”
许愿书眨巴两下眼睛，见乌妮妮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便彻底蔫了，失去了装傻的心思。
“我说，那老太婆应该暂时追不上来，我们先找个地方躲躲怎么样？你们俩觉得呢？”
“现在不是躲不躲的问题。”
谜底擦掉额头上的汗水，“你没发现吗？我们是朝着入口的方向跑的，这地方却根本不是万灵镇的入口。”
由于一路上被雾气影响，周围的地形并不特别清晰，但来的时候没看到过喷泉这件事是显而易见的。不仅如此，喷泉前方隐隐约约矗立着一栋高大建筑物，宛如传说故事里的巨石像，一动不动地坚守在那。
她脑海中冒出数种可能性——要么是迷宫结构，要么是这里有能利用术式改变地形或者五感认知的强大炼金术师，或许就是刚才那个自称“辛克莱”的老妇人。
可万灵镇那么偏僻，一年到头都没几个人进来，强大的力量用在这种地方，不浪费吗？
这样想着，她走近了点。
那是栋三层楼的建筑，破败中透着些许旧日的体面，或者说，它曾经试图保持体面。断裂的门牌上依稀还能辨认出“旅馆”字样，拱形窗框早已七零八落，厚重的橡木大门虚掩着，门闩锈迹斑斑。
然而，这栋旅馆最诡异之处在于它的状态。
透过窗框向内望去，里面并非死寂，反而隐约有微弱的灯火光芒，甚至……有人影晃动！可那些影子都极其模糊，动作也僵硬迟缓。
一种混杂着窃窃私语、杯盘碰撞，也许还有老旧民谣的噪音，断断续续地从门缝里飘出。那声音同样飘渺，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直接响在人的脑子里。
“这……这是……什么……啊……”
乌妮妮吓得几乎都快说不出话来，不由自主地死死抓住谜底的斗篷。眼前这栋旅馆散发出的气息，比之前遇到的任何东西都要诡异，让她本能地感到恐惧。
“蜃楼。”
沉寂许久的许愿书一改以往的轻佻，少见地变得严肃起来。
“谜底在刚进来的时候说过，炼金术师体内原质过多，死后的能量残留会化作人形，其实这说法不完全对。‘原质’存在于人类身体各处，相当于人类的炼金术灵魂，如果肉体消散了，灵魂也会消散。”
谜底被许愿书反驳，却没有打断它，静静地听着它讲下去。
“只有一种情况，能够让‘肉体’离开的同时‘灵魂’还留在原地，那就是把原质的一部分转移到另一个‘容器’里，这个容器可以是生物，也可以是非生物……任何东西，都可以。”
它说得很明白了，就差把那个事实送到嘴边。谜底抱着书的手臂不禁微微缩紧——
这座旅馆，其实是个充满原质的“幽灵蜃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