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或许不重要!
在夜歌曾经的冒险中,身临险境中、昏迷、身受重伤的时候、甚至濒死。这些痛苦都远不及那个心碎时刻。
像是在梦境中或像是因为经历了一千年的光阴而早已风化的石头。天空的细节,房屋的细节甚至是母亲的脸都已经褪色,化作一个个符号只能用文字诉说。
阔别已久重新回到那片花园,这里已经和他离去的时候大不一样了。原本还算热闹的小巷已经人清,原本有房屋的地方如今空空如也长满了铃兰花。
暮色将铃兰花海染成紫烬,风过时掀起带刺的芬芳。夜歌踩过坍圮的石基,这里曾是老铁匠挥锤的院子,如今野铃兰从炉灶裂缝里钻出,细茎上还缠着半截生锈的锁链。
夜歌目光扫去,只有那间屋子和他离去时候毫无变化。
他停在那栋未变的木屋前。
木门吱呀推开,尘雾在斜光中翻滚。
草床上的老妇人似乎已经睡着了。
夜歌屏住呼吸,脚步轻得如同怕惊醒一个易碎的梦,缓缓靠近。然而,床上的老妇人仿佛被某种无形的羁绊触动,眼皮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
那是一双浑浊、布满岁月阴翳的眼睛,却在他身影映入眼帘的瞬间,迸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随即被汹涌的泪水淹没。
“歌……是你吗?歌…你回来了…?”老人的声音颤抖得如同风中残烛,每一个字都带着破碎的音节和无法言喻的辛酸。
夜歌喉咙哽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老人枯瘦如柴、布满老年斑的手颤抖着。
“对…对不起,那个时候我…我不该隐瞒你,我害怕你受伤…受伤,更害怕你离开…离开我”老人伸出颤抖的手试图抚摸夜歌,确认不是幻觉。
夜歌没有说话,但泪水已经在眼眶中打转。他温柔地抓住老人的手,额头抵着老人枯瘦的手背。他嗅到熟悉的药香混着衰老的气息,感觉到掌心中那只手的脉搏像即将燃尽的烛火般微弱。
“你…找到…你的生母…和族人了吗?”老妇人喘息着,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最后的牵挂。
"没。"
夜歌的喉咙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仿佛硬生生咽下了一把棱角锋利的碎玻璃。巨大的酸涩和无力感几乎将他击垮。
“歌儿啊…往后你还要…还要一个人孤独走那么长的路…”老妇人突然哽咽,浑浊的泪水滚过龟裂的脸颊,在皱纹间汇成细小的溪流,“我多想…多想能多陪你走一段啊…”
“母亲,我回家了。我一直在你身边”
他用指腹极其轻柔地、一点一点拭去母亲脸上冰冷的泪痕。指节上那些的战斗伤痕,蹭过母亲枯萎松弛的皮肤,粗糙的触感仿佛是两个不同生命年轮的触碰与抚慰。他小心地为母亲整理好滑落在胸前的、那枚被摩挲得异常光滑的银色口哨,将它端正地放在她心口的位置。
当他的指尖触碰到那枚冰冷的银哨时,老妇人浑浊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微弱的光亮,嘴角艰难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的声音微弱得如同耳语,却带着一丝回光返照般的清晰和暖意,“你就…特别喜欢这个挂哨呢…总抓着不放…”
……
几天后。
夜歌将母亲埋葬在了不远处的铃兰花海间,隔壁铁匠铺的老铁匠和他的儿子似乎也埋葬在了这里。
夜歌吹着银色口哨,哨声随着摆动的铃兰一起飘荡。
哨声响起,往事浮现。
为了找寻生母和族人而和养母大吵一架出走的场景。
“你一直搬家搬家,说什么仇人追杀。为什么我们头发和眼睛不一样?其实我早就知道了”
“你根本就不是我的母亲!!”
养母给了夜歌一巴掌。那一巴掌最终轻得像片落叶,却让夜歌看见她眼中有什么东西永远地碎了。
疼痛仿佛穿越了时空,心碎了。
夜歌的情绪终于奔溃,他跪地痛哭,喉间挤出婴儿般的呜咽。涕泪横流,白发沾满泥土。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像哭声撕开裂肺,恍若回到生命最初的绝望。
他终于明白,那渴望找寻的归处一直都在自己身边。而当他明白的时候却又永远的消失不见。
夜歌缓缓睁开双眼,剧痛如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他的太阳穴。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辆摇晃行进的老旧货车上,身下垫着潮湿的稻草,车轮碾过碎石发出的咔哒声与远处的雷鸣交织在一起。
一个温暖的重量压在他的胸口。乃羽蜷缩着睡在他身上,粉白色的发丝散落在他的衣服前襟,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她的脸颊还带着不自然的潮红。
"喂..."夜歌想抬手,却发现自己的右臂被简易包扎过用撕碎的布料和某种发光的植物纤维。伤口处传来清凉的触感,显然是敷了药。
夜歌的呼吸不自觉地放轻了。
乃羽的睡颜近在咫尺,粉白色的发丝垂落在他的颈间,随着呼吸微微拂动,带来细微的痒意。她的睫毛在日光下泛着淡淡的银辉,唇瓣因失血而略显苍白,却仍带着柔软的弧度,像是梦见了什么安宁的事。
夜歌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的视线却无法从她的唇上移开。
心跳声在耳畔鼓噪,血液在血管里发烫。夜歌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拨开她额前的一缕碎发,动作小心得像是怕惊扰一场易碎的梦。
乃羽在睡梦中轻轻呢喃了一声,无意识地往他怀里蹭了蹭,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锁骨。夜歌的指尖僵在半空,心跳彻底乱了节奏。
……该死。
他闭了闭眼,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可就在他偏头的刹那,乃羽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
夜歌的呼吸一滞。
乃羽的瞳孔还带着未散的水雾,朦胧而柔软,却在看清他近在咫尺的脸时微微一怔。那双蓝绿色的眼瞳仿佛和自己的双眼一样。夜歌能清晰地看见自己的倒影映在她的眼底,也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在他怀里轻轻绷紧。
空气仿佛凝固了。
夜歌的指尖还停留在她的发间,两人的距离近到能交换呼吸。他该退开,该若无其事地说点什么,可他的身体却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夜歌?”乃羽轻声开口,嗓音因睡意而微哑。
夜歌的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
……完了。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就在这时
砰!
货车的车轮狠狠碾过一块凸起的石头,剧烈的颠簸让两人的身体猛地一撞
唇瓣相贴的瞬间,夜歌的脑海一片空白。
货车的颠簸让这个吻一触即分。夜歌猛地后仰,后脑勺重重磕在车板上,却感觉不到疼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唇上残留的柔软触感。
乃羽僵在原地,瞳孔微微扩大。一滴雨水从帆布顶棚的破洞漏下,正落在她泛红的鼻尖。
夜歌的呼吸瞬间停滞,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通红。他张了张嘴,喉结上下滚动了几次都没能发出声音,最后只能僵硬地别过脸去,却藏不住已经红透的脖颈。
"抱...抱歉..."他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右手无意识地抚上自己的嘴唇,那里还残留着少女柔软的触感。
樱风乃羽恢复了过来,看见夜歌的囧样笑了笑。日光透过摇晃的车篷缝隙,瞳孔里流转出细碎的光晕。虽然脸色苍白,但嘴角却扬起一个狡黠的弧度。她轻轻凑近夜歌耳边,温热的呼吸拂过他发烫的皮肤:
"那是我的初吻哦。"
夜歌的身体瞬间绷紧,像被无形的丝线拉扯。他猛地转过头,想要开口辩解或掩饰这铺天盖地的羞窘,然而樱风乃羽清澈的目光却落在了他胸前。那枚在颠簸中从衣襟里滑落出来的、被摩挲得异常光滑的银色口哨正静静垂在染血的衣料上。
“……”夜歌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所有关于刚才那个意外之吻的混乱思绪仿佛被这目光瞬间冻结。他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触到了那冰凉的金属。
乃羽的瞳孔清澈如初,映着那枚小小的哨子,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轻轻打破了车厢里弥漫的微妙气氛:“我们现在已经熟了,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口哨是什么吗?”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哨身上那些古老而模糊的刻痕上,“它看上去……是一个很古老的东西。”
夜歌的手指猛地收紧,将那枚口哨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金属紧贴着掌心滚烫的皮肤,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感,瞬间刺穿了刚才所有的羞窘和慌乱。他低下头,浓密的白发垂落,遮住了他的眼睛,只有低哑得几乎破碎的声音从发丝间传来:
“这个……”他深吸了一口气,胸膛起伏,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汹涌的东西,“……是我母亲的遗物。”
这几个字沉重得如同浸透了水银,砸在颠簸的车厢里。他攥着口哨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指腹一遍遍、近乎执拗地摩挲着哨身上那些早已模糊的刻痕,仿佛要从中汲取某种早已消逝的温度。短暂的停顿后,他几乎是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才挤出后面半句,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珍重:
“对我……非常重要。”
车厢里只剩下车轮碾过碎石单调的咔哒声。乃羽脸上那点促狭的笑意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悲悯的安静。她看着夜歌紧握口哨、指节发白的手,看着他低垂的、被白发遮掩的侧脸,没有再说话。日光透过摇晃的车篷缝隙,落在两人之间,照亮了空气中无声浮动的微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