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咏家的小妞,”迈尔斯用匕首剔着指甲里的污垢,粗声粗气地说,“赎金自然不能少要,好歹是个贵族小姐。不过……”他顿了顿,嘴角撇了一下,带着几分不屑,“比起她那个姑姑,樱风乃羽,到底还是差了点分量。要是绑的是正主,咱们后半辈子就能躺在金币上过日子了。”
他的同伙,那个矮壮的男人,嘿嘿笑了两声,声音沙哑:“那是自然!绑了她,赎金翻几倍都不止!这个嘛……”他朝梦的方向努了努嘴,“就是个替身,价钱自然要打个折扣。”
“替身”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梦的心上。连这些卑劣的绑匪,都在用这种方式衡量她、贬低她!一直被压抑的怒火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她忘了处境,忘了恐惧,猛地抬起头,绿色的眼睛里燃烧着屈辱和愤怒的火焰,朝着劫匪尖声喊道:“闭嘴!我不是任何人的替身!不准你们拿我和她比!”
爱丽丝暗叫不好,急忙低声阻止:“梦!别冲动!”
但已经晚了。迈尔斯被这突如其来的顶撞激怒了。他站起身,脸上那点商讨赎金的耐心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残忍的、被挑衅后的凶光。他一步步逼近梦,眼神在她因为愤怒而微微起伏的身体上逡巡,露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呵……有个性?不喜欢被比?”他蹲下身,粗糙的手指猛地捏住梦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差点忘了,你这张脸和身段,突然觉得,直接要赎金太便宜月咏家了……不如先让哥几个乐一乐,再把你卖到最下贱的窑子里去,岂不是更划算?”
另一个劫匪也发出猥琐的笑声,围了上来。
梦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愤怒被巨大的恐惧取代。她浑身冰冷,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绝望地向后缩去,却被墙壁挡住。她看着两张越来越近的、扭曲的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就在迈尔斯肮脏的手即将触碰到她衣襟的瞬间
“咻!”
一道锐利的破空之声划过!一枚闪烁着寒光的樱花手里剑精准地打在迈尔斯的手腕上,深可见骨!
“啊!”迈尔斯惨叫一声,捂住鲜血淋漓的手腕踉跄后退。
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从仓库高处的阴影中翩然落下,挡在了梦和劫匪之间。来人穿着一身利落的深色风衣,脸上面容模糊不清,只露出下颌和一双在黑暗中熠熠生辉的眸子。夜风拂过,扬起他(从梦的视角看)额前几缕……似乎是银白色的发丝?
“谁?!”迈尔斯的同伙惊骇地抽出武器。
神秘人没有理会,只是微微侧过头,用刻意压低的、清冽而带着少年质感的声音对身后瑟瑟发抖的梦说:“没事了。”
那声音仿佛有魔力,瞬间驱散了梦周身的寒意。她仰头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挺拔的背影,心脏砰砰直跳。在她最绝望、最肮脏的时刻,真的有人……像传说中的王子一样,穿越黑暗来拯救她了?
一旁的爱丽丝也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神秘人。作为记者,她敏锐地察觉到这个“少年”的身形似乎有些过于纤细,动作也快得不可思议,让她震惊的是,她看见了少年庞大的魔力量。
“找死!”迈尔斯的同伙怒吼着挥刀冲来。
神秘人身形一动,快如闪电。只见寒光一闪,伴随着一声短促的闷响,那个劫匪的动作僵住了,随即软软地倒了下去,脖颈处一道细小的血痕渗出。
迈尔斯见同伴瞬间毙命,吓得魂飞魄散,再也顾不得其他,连滚爬爬地冲向仓库破败的门口,仓皇逃入夜色之中。
神秘人并未追击,只是缓缓收起短刃。他转过身,再次面向梦,面具后的目光似乎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
那清冽的“少年”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月亮只有一个”
这句话,如同温暖的阳光,瞬间照进了梦被恐惧和屈辱冰封的心底。她怔怔地看着对方,仿佛看到了梦中那个承诺会将她带离苦海的幻影,在此刻化为了真实。
神秘人——或许该称他为“樱”——并未多言。他利落地俯身,手中寒光一闪,便切断了束缚着梦和爱丽丝的绳索。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随着风走。”他直起身,用那清冽的“少年”嗓音留下简短的指引,抬手指向仓库一个看似被封死的通风口方向。紧接着,不等两人回应,他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般微微晃动,下一瞬便已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空气中一丝极淡的、清冷的气息。
梦活动了一下重获自由的手腕,那里还残留着绳索的勒痕。她依言望向那个通风口,果然感受到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夜晚凉意的气流拂过脸颊。她拉起还有些惊魂未定的爱丽丝,低声道:“这边。”
几人小心翼翼地穿过杂乱的废弃物,从通风口钻出,回到了冰冷而自由的夜空下。月光洒满大地,四周是陌生的荒废庭院。梦停下脚步,有些茫然地环顾四周,不知该往哪个方向去。
就在这时,她清晰地感觉到,拂过面颊的风向悄然改变了。原本杂乱的气流,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梳理过,变得稳定而持续,轻柔地推着她的后背,指向其中一个方向。更奇妙的是,地面上一些干燥的落叶,也仿佛被这温和的风势带动,沿着同一条路径,簌簌滚动,像是为她铺就了一条无声的归家路。
家的方向……梦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和确信。那个神秘的“樱”,不仅在危难中拯救了她,更以这种不着痕迹的方式,为她指引了安全的归途。
“我们走。”她握紧了爱丽丝的手,语气中重新充满了力量,沿着风与落叶指引的方向,迈开了脚步。
夜色依旧浓重,但风如同最忠实的向导,牵引着她们穿过荒废的庭院和错综复杂的小巷。
途中,梦与爱丽丝在一个岔路口决定分离。蓝发记者最后投向梦的那个眼神,充满了未尽的话语和探究的好奇,随即她便敏捷地消失在另一条路径的阴影里。
梦却并未感到之前的恐慌。那缕清风始终萦绕在她身侧,落叶在脚下沙沙作响,为她引路。这份奇异的指引,连同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救援,在她心中点燃了一簇小小的、却异常坚定的火苗。
当她终于望见樱林堡那熟悉的、在月色下显得格外肃穆的轮廓时,天边已微微泛起了鱼肚白。她拖着疲惫不堪、沾满尘土的躯体,一步步走向那扇沉重的大门。
就在她伸手欲推开侧门时,门却从里面被轻轻拉开了。
门廊内昏暗的光线下,站着那个她此刻最不知该如何面对的人——她的姑姑,樱风乃羽。
乃羽似乎正要外出,或是刚刚结束某种夜间的巡视。她依旧穿着素雅的服饰,粉色的长发如瀑般垂落,神情是惯常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平静。她看着浑身狼狈、发丝凌乱的梦,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波澜,既没有惊讶,也没有关切,仿佛梦的深夜归来与平日并无不同。
冰冷的空气在两人之间凝固了一瞬。
然后,樱风乃羽用她那特有的、听不出丝毫温度的嗓音,淡淡地吐出四个字:
“欢迎回家。”
话语的内容是迎接,语调却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没有询问她去了哪里,为何如此模样,是否受伤。只是这样一句例行公事般的、冰冷的“欢迎”。
梦原本因获救和归来而温热起来的心,像是被细微的冰针刺了一下。那股在新获得的勇气与旧有的芥蒂之间摇摆的复杂情绪,再次涌上心头。她看着姑姑那张完美却淡漠的脸,最终只是微微颔首,低声应了一句:
“嗯,我回来了。”
随后,她低着头,默默地从乃羽身边走过,踏入城堡内部的阴影之中。将那声冰冷的“欢迎”,和门外渐熄的晨风,一同关在了身后。
自从三年前,杀死那个曾是慈祥长者、却是影魔的“虚蛇之眸”的管家——之后,时间并未带来安宁,反而像揭开了一道更深的伤口。虚蛇教团的行动非但没有收敛,近些年反而愈发猖獗,仿佛她当年的决绝,不过是为一场更大的风暴撕开了一道口子。
樱风乃羽不止一次在深夜叩问自己:那一刀,真的正确吗?那些因她手刃腐化者而得以延续的平静生活,那些被她无形中庇护着的人,可会记得我为结束这黑暗付出的代价?
在这个名义上的“家”中,她早已习惯了有血缘关系的伯父—樱风绝珞—那毫不掩饰的厌弃。而唯一曾与她有几分温情牵绊的毫无血缘的伯纳德,偏偏死于她手。命运像一场冰冷的讽刺,将她困在孤岛之上。
她渐渐活成了一种虚无。不願麻烦他人,也拒绝被他人麻烦,像一阵风,不留下痕迹,也不被什么留住——这或许是她能找到的、最不打扰这个世界的方式。
那孩子面对绑匪时,即使恐惧得浑身颤抖,却仍敢嘶喊出“我不是替身”的模样,带着一种破碎又倔强的生命力,莫名地刺疼了她。
一丝极淡、却无法忽视的愧疚,悄然漫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