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床上的人睫毛颤动得越来越厉害，最终，那双眼睛缓缓睁开。
迷蒙，困惑，还带着镇静剂残留的混沌。
她的视线没有焦点地游移了片刻，最终落在了床边脸色煞白、摇摇欲坠的陆妈妈脸上。
“……妈？”一个声音逸出，沙哑，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清亮感，尾音微微上扬，不再是记忆中那把总是有点懒洋洋的、属于少年的嗓音。
这声“妈”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陆妈妈情绪的闸门。
她猛地扑到床边，双手颤抖着，想碰又不敢碰女儿……
或者说，曾经是儿子的那张脸。
“小宇……？真的是你？你……你怎么……”她的眼泪夺眶而出，声音破碎不堪，“你的声音……你的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陆爸爸也上前一步，扶住妻子的肩膀，他的震惊丝毫不亚于妻子，但男人的理智让他强行保持着镇定，尽管声音也在发颤：“医生呢？刚才那个护士！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必须给我们一个解释！”
之前的那个小护士早已慌慌张张地跑出去叫医生了。
病房里一时间只剩下陆家父母压抑的啜泣和急促的呼吸声。
刚刚醒来的陆宇似乎还没完全搞清楚状况，她被母亲激烈的反应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地想要抬手安抚，却发现手臂虚软无力。
她的目光越过母亲颤抖的肩膀，看到了站在后方、脸色同样精彩纷呈的周辰。
四目相对。
周辰的心脏又是一记猛跳。
那双眼睛……还是陆宇的眼睛，黑白分明，带着点懵然。
但眼型似乎更圆润了些，眼尾有了细微的、自然的弧度，长睫毛湿漉漉地搭着，减弱了以往那种大大咧咧的傻气。
这个词蹦进脑海的瞬间，周辰恨不得给自己一拳。
病床上的人似乎从他的表情里读出了什么，昏迷前的记忆碎片骤然回笼——失控的轿车，刺眼的灯光，剧烈的疼痛，醒来后胸前的平坦，以及她猛地抓住周辰的手塞进被子下的触感……
“轰”的一下，血色瞬间从她脸上褪得干干净净，比刚才还要惨白。
她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被被子覆盖的轮廓，以及胸前病号服那不再绝对平坦的、微妙的起伏弧度。
她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瞳孔剧烈收缩，刚刚平息不久的恐慌如同海啸般再次席卷而来，甚至比上一次更加猛烈和绝望。
因为她看到了父母的反应，那不再是她一个人疯狂的臆想，而是血淋淋的、被共同见证的现实！
“啊……唔……”她似乎想尖叫，声音却卡在喉咙里，变成了一种破碎的呜咽。
她整个人像秋风中的落叶一样剧烈地颤抖起来，猛地扯过被子想要把自己完全裹住，隔绝这可怕的一切。
“小宇！别怕！别怕！妈妈在！”陆妈妈被她这副样子吓坏了，连忙抱住她，试图安抚，却被女儿身上传来的那种陌生的、细微的柔软触感弄得又是一僵，动作都僵硬了几分。
就在这时，张医生带着几个护士快步走了进来，表情凝重。
“家属，请先冷静一下。”张医生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性，“病人的情况有些特殊，我们需要立刻进行一系列详细的检查，情绪激动对目前的状况没有任何好处。”
他示意护士们上前，准备将病人送往检查室。
“医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儿子怎么会……”陆爸爸拦在医生面前，急切地追问，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嘶哑。
张医生推了推眼镜，语气依旧冷静，却透着一丝极少见的困惑：“根据目前的情况和病人之前的反应，我们高度怀疑，车祸的剧烈撞击可能影响到了脑下垂体或相关腺体，导致体内激素水平发生了急剧且罕见的逆转性变化，具体原因和程度，需要等详细的血液检测和全身CT扫描结果出来才能判断。”
激素逆转？性别特征改变？
这些冰冷的医学词汇像重锤一样砸在陆家父母的心上，将他们最后一丝侥幸砸得粉碎。
陆妈妈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被丈夫和护士扶住。
护士们开始移动病床。
陆宇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盛满了惊恐和泪水眼睛，死死地盯着周辰，像是他是这片混乱汪洋中唯一熟悉的浮木。
周辰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手指蜷缩了一下，却不知道该做什么。
病床被推了出去，陆家父母踉跄着跟了上去。
转眼间，拥挤的病房突然变得空荡，只剩下周辰一个人站在原地，空气中还残留着消毒水、眼泪和巨大震惊混合的怪异味道。
他缓缓走到床边，看着空荡荡的床铺，上面还留着人躺过的褶皱。
旁边的心电监护仪屏幕已经暗了下去。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太不真实。
兄弟……真的变成了姐妹。
以后该怎么办？
陆宇……不，她……还能变回去吗？
如果不能，她以后怎么生活？怎么上学？别人会怎么看她？
还有自己……
周辰抬起那只曾经被她紧紧抓住、又被动地触碰了禁忌区域的手，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那份温软细腻的触感，以及当时她眼中破碎的绝望和哀求。
他的心跳又一次失控地加速，耳根滚烫。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震动起来。
是陆妈妈发来的短信，语气依旧慌乱无助：
【小辰，我们在三楼检验科，小宇她……她一直在发抖，不说话，就看着门口……你……你能不能过来一下？她好像……想见你。】
周辰盯着那条短信，手指收紧。
去吗？
面对那个不再是兄弟的“她”？
他的脚像灌了铅一样沉，心底有个声音在尖叫着让他逃离这超现实的噩梦。
但最终，他还是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走出了病房门。
脚步沉重，却一步步走向那个未知的、让他心跳失序的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