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楼检验科外的走廊,弥漫着比病房更甚的消毒水味和一种无形的焦虑。
周辰找到陆家父母时,他们正坐在冰凉的金属长椅上,陆妈妈还在低声啜泣,陆爸爸则脸色铁青地盯着检查室紧闭的门。
门上方,“正在检查”的红灯亮着,像一只冷漠的眼睛。
周辰默默地在旁边坐下,什么也没问。
时间在沉默中一分一秒地 crawl(爬行),每一秒都漫长无比。
走廊尽头传来推车轱辘滚过的声音,遥远而不真切。
不知过了多久,那盏红灯终于熄灭了。
门被推开,张医生拿着厚厚的报告单走了出来,眉头紧锁,脸上是一种极其罕见的、近乎困惑的凝重。
陆家父母和周辰立刻围了上去。
“医生,怎么样?”陆爸爸的声音干涩。
张医生深吸一口气,将手里的报告单递过去,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解:“检查结果……全部显示正常。”
“正常?”陆妈妈猛地抬头,眼泪还挂在睫毛上,“什么叫正常?我儿子都……都变成这样了,怎么会正常?!”
“从医学指标上看,确实如此。”张医生指着报告上的数据,“脑部CT显示轻微脑震荡,但无出血或结构性损伤,预计静养即可恢复,全身扫描也没有发现其他内伤或异常,至于激素水平……”
他顿了顿,推了推眼镜,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各项激素指标,包括性激素,全部处于一个非常健康的女性成年人的正常范围内,没有任何紊乱的迹象,更不用说‘急剧逆转’了。”
走廊里一片死寂。
“这……这怎么可能?”周辰脱口而出,“医生,您也看到……她……他的变化了!这绝对不是正常的!”
“我知道这很难理解。”张医生的表情也十分挫败,“从临床体征看,病人的第二性征确实发生了……改变,但所有的生化指标和影像学检查都无法解释这种变化的成因,它就像是……凭空发生的,并且完成后,身体机能处于一种新的、稳定的平衡状态。”
他翻动着报告,最终摇了摇头:“以目前的医学手段,我们找不到任何病理性的原因,没有肿瘤,没有腺体损伤,没有基因缺陷……什么都没有,这种现象,已经超出了常规医学的认知范畴。”
结论冰冷而诡异——检查显示一切“正常”,但这种“正常”本身,就是最大的异常。
“那……那现在该怎么办?能治好吗?能变回来吗?”陆妈妈急切地追问,声音里带着最后的希望。
张医生沉默了片刻,缓缓摇头:“找不到原因,就无法进行针对性治疗,强行使用激素干预风险极大,可能造成更严重的内分泌紊乱,目前……我们只能建议,出院观察,让病人尽量适应……新的身体状况,同时,我们会将这份案例上报,看看是否有相关领域的专家能提供意见。”
出院?适应?
这两个词像重锤一样砸下来。
意味着医院对此无能为力,意味着他们要独自面对这个天翻地覆的现实。
最终,在一种近乎麻木的氛围里,他们办理了暂时的出院手续。
张医生开了些舒缓神经和补充营养的药物,反复叮嘱如有任何不适立即回院复查。
离开医院时,天色已经大亮。
夏日的阳光有些刺眼,车流声、人声瞬间涌入耳朵,充满了鲜活的、日常的气息。但这份日常却与他们格格不入。
陆宇换上了陆妈妈匆忙从家里带来的陆宇以前的衣服——宽大的T恤和运动裤。
但穿在她身上,显得空空荡荡,更凸显了那份不该存在的纤细感。
她一直低着头,长发(似乎一夜之间也长长了不少)垂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
她由母亲搀扶着,每一步都走得僵硬而迟缓,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
周辰跟在后面,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心里堵得难受。
那个曾经勾着他脖子,在篮球场上奔跑吼叫的身影,此刻脆弱得仿佛一碰就会碎掉。
陆爸爸把车开了过来。陆妈妈拉开车门,小心翼翼地护着女儿的头,扶她坐进后座。
周辰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陆妈妈红着眼睛看向他:“小辰,今天……谢谢你了。你先回家休息吧,折腾了一晚上。”
周辰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只能点点头。
车门关上,车窗缓缓升起,隔绝了内外。
在车窗完全关闭的前一瞬,周辰看到车里那个一直低着头的人,似乎极快地、偷偷地抬眼瞥了他一眼。
那眼神仓惶、无助,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兽。
然后,车窗合拢,汽车发动,缓缓汇入车流,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周辰独自站在医院门口,周围是来来往往的人群。
阳光灿烂,他却觉得浑身发冷。
指尖那虚幻的触感再次袭来,还有那双含泪的、绝望的眼睛。
一切好像结束了,又好像才刚刚开始。
他最好的兄弟,变成了一个“一切正常”的女孩,回家了。
而他,站在原地,被留在了这个突然变得陌生和混乱的世界里,心跳依旧紊乱,无所适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