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后的日子，像一杯忘了加糖的咖啡，苦涩而沉闷。
周辰试图回归正常生活，但总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微信里和“陆宇”的对话停留在车祸前一天，关于游戏新版本的吐槽。
他点开对话框，手指悬空，却不知道能发什么。
问“你好点了吗”？还是“习惯了吗”？每句话都显得那么不合时宜。
就在他对着手机发呆时，屏幕突然亮了。
发信人：陆宇
内容简短得可怜：【？】
周辰的心跳漏了一拍，几乎是秒回：【？】
那边输入了又删除，反复几次，最后发来一句：【家里快闷发芽了。】
周辰看着这行字，几乎能想象出对方皱着眉、一脸烦躁又无处发泄的样子。
某些属于“陆宇”的特质，似乎并未随着身体改变而完全消失。
他犹豫了一下，打字：【出去走走？】
【哪？】
【老地方？街角那家猫咖？】
周辰记得，以前的陆宇虽然嘴上嫌弃猫毛，但每次路过，眼神总会被玻璃窗后那些毛茸茸的家伙吸引。
那边沉默了几分钟，回了一个字：【好。】
约好的时间，周辰提前到了猫咖门口。
阳光很好，他却有些莫名的紧张，手心微微出汗。
当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出现在街角时，周辰呼吸一窒。
她穿着简单的白色连衣裙，裙摆刚到膝盖，露出纤细的小腿。
头发扎成了马尾，看上去清爽了些，但依旧低着头，步伐有些迟疑。
阳光照在她身上，皮肤白得近乎透明。
她走近了，周辰才看清她的脸。
似乎比在医院时更柔和了，那股属于男性的棱角进一步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青涩的、带着不安的少女感。
她飞快地抬眼看了一下周辰，又立刻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来了。”
“嗯。”周辰干巴巴地应了一声，感觉喉咙发紧。
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充满了尴尬和不自在。
默默一前一后走进猫咖，熟悉的咖啡香和猫咪慵懒的气息扑面而来。
店里客人不多，几只肥硕的猫咪在桌椅间悠闲踱步。
“欢迎光临！”店员热情地招呼，随即目光落在他们两人身上，脸上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两位是情侣吗？今天店里有特别活动哦，情侣第二杯半价，如果是kiss打卡的话，全场饮品直接五折哦！不过需要亲吻半分钟并拍照留念呢。”
店员指了指旁边立着的可爱宣传牌，上面画着巨大的爱心和“甜蜜一吻，惊喜对半！”的字样。
周辰和“陆宇”同时僵住。
情侣？亲吻？半分钟？拍照？
巨大的尴尬海啸般将两人淹没。
周辰的脸瞬间爆红，脚趾抠地。
“陆宇”更是连耳根都红透了，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脑袋垂得更低，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不用了！”周辰几乎是抢着回答，声音都有些变调，“我们……我们就正常点单！”
店员笑了笑，也没强求：“好的，那两位这边请。”
周辰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跟着店员走向座位，“陆宇”则像个幽灵一样飘在他身后。
菜单递上来，两人都心不在焉。
周辰胡乱指了一个，“陆宇”则小声说了句“一样”。
店员下单后离开，空气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两人都盯着桌面，不敢看对方，仿佛那木质纹理是世界上最有意思的东西。
价格牌就立在桌边，“五折”那两个大字像有着魔力，不断往余光里钻。
一杯咖啡价格不菲，五折下来，能省下将近一半的钱。
对于还是学生的他们来说，诱惑不小。
周辰用眼角余光偷偷瞥向对面的人。
她死死咬着下唇，手指紧张地绞着裙摆，显然也看到了价格，正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
以前的陆宇，为了省点钱买游戏皮肤，可是能干出连吃一周泡面这种事的……
一股莫名的冲动，混合着残留的兄弟义气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别扭情绪，猛地冲上了周辰的头顶。
他脑子一热，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为紧张而发干发涩：“要不……就……就当省点钱？”
说完他就后悔了，想给自己一巴掌。
这说的什么屁话！
对面的人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圆圆的，脸颊绯红，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
她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眼神里充满了惊慌、羞耻，还有一丝被贫穷精准打击后的动摇。
两人对视着，空气里噼里啪啦地闪着尴尬的火花。
最终，她极其缓慢地、几乎是微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
然后立刻又把头埋了下去，露出的脖颈都染上了一层粉色。
周辰的心脏开始疯狂擂鼓，咚咚咚的声音响得他怀疑全世界都能听见。
他僵硬地站起身，同手同脚地走到柜台，对店员挤出一個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那个……我们……参加那个……活动。”
店员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祝福笑容，拿出了相机：“好的呢！请两位到这边的背景墙来哦！”
酷刑般的环节来了。
他们被安排在一面贴满粉色爱心的墙前，相对而立。
距离很近，近到周辰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陌生的洗发水香味，还能看到她微微颤抖的睫毛。
“两位，要亲吻半分钟哦~计时开始！”店员举起了相机。
周辰的大脑一片空白，全身血液似乎都涌到了脸上。
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视死如归般地慢慢凑近。
他能感觉到对方温热的呼吸喷在自己脸上，带着一丝紧张的颤抖。
他的嘴唇终于触碰到了两片柔软。
极其轻微的、冰凉的、柔软的触感。
像一片羽毛轻轻落下，却在他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周围猫咪的叫声、咖啡机的研磨声都消失了，只剩下他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撞击着鼓膜，撞击着胸腔，快要爆炸。
他不敢动，对方也不敢动。
两人就像两尊被粘在一起的雕像，僵硬地维持着这个纯情又要命的接触。
他能数清对方睫毛颤抖的次数，能感觉到对方鼻息间细微的、紊乱的气流。
半分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好了！时间到！”店员欢快的声音如同赦令。
两人触电般猛地分开，各自向后弹开一大步，脸都红得像熟透的番茄，眼神四处乱飘，就是不敢看对方。
“照片拍好了哦，很甜蜜呢！”店员笑着把相机屏幕转向他们。
照片里，背景是俗气的粉色爱心，两个穿着休闲的年轻人僵硬地站着，嘴唇小心翼翼地贴在一起，表情是如出一辙的视死如归和不知所措，看上去又尴尬又好笑，唯独没有半分“甜蜜”。
周辰只看了一眼就恨不得自戳双目。
“谢、谢谢……”他机械地道谢，拉着还处于呆滞状态的“陆宇”，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冲回座位，把头埋得低低的，恨不得整个人缩进桌子底下。
咖啡很快端了上来，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但两人谁都没有去碰。
周辰死死盯着杯子里晃动的棕色液体，嘴唇上那短暂却清晰的柔软触感烙印般挥之不去。
冰凉，柔软，带着一丝陌生的甜香。
那是他好兄弟的嘴唇。
……曾经是。
心脏还在失控地狂跳，声音大得他怀疑对面的人也能听见。
完了。
他绝望地想。
好像有哪里，真的彻底不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