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两杯咖啡渐渐不再冒热气,像他们之间凝固的尴尬,冰冷地昭示着存在。
周辰盯着杯沿一个小小的缺口,试图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上面,而不是自己依旧发烫的嘴唇和擂鼓般的心跳。
对面的“陆宇”则几乎把整张脸都埋进了臂弯里,只露出一个红得滴血的耳尖,马尾辫梢无力地垂在桌面上。
一只胖乎乎的橘猫跳上空着的椅子,歪着头打量这两个石化的人类,发出“喵”的一声,打破了死寂。
周辰像是被赦免了,猛地吸了口气,又差点被自己呛到。
他手忙脚乱地端起自己那杯冰咖啡,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却丝毫没能浇灭脸上的热度。
“咳……那、那个……”他试图说点什么,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咖啡……还行?”
话一出口他就想咬舌自尽。
这他妈是什么烂话题!
臂弯里的人动了一下,发出一个极轻的、含糊的音节,像是在“嗯”,又像是在啜泣。
周辰的心一下子揪紧了。
他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那股熟悉的、属于“陆宇”的倔强和此刻显而易见的脆弱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强烈的矛盾感,让他心里又酸又胀,堵得难受。
以前的陆宇,天塌下来也能嘴硬着说一句“问题不大”。
可现在……
鬼使神差地,周辰抬手,招来了店员。
“你好,麻烦一杯草莓奶昔,多加冰,嗯……再要一份巧克力松饼。”
他记得,以前的陆宇心情极度低落时,总会恶狠狠地啃一大堆甜食,美其名曰“补充糖分,对抗世界的恶意”。
店员很快端来了奶昔和松饼。
粉色的奶昔顶着白色的奶油,插着可爱的纸伞,旁边金黄的松饼散发着甜香。
周辰把奶昔轻轻推到那双低垂的眼前。
“喂,”他声音放低了些,带着一种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笨拙的温和,“你以前……不是就好这口甜的么?说能回血。”
臂弯里的人僵住了。
几秒后,她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眼睛红红的,鼻尖也红红的,长睫毛上还挂着细小的、未干的水珠。
她看着那杯过分可爱的粉色奶昔,眼神复杂,有茫然,有一闪而过的渴望,但更多的是无所适从的窘迫。
她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我现在……不能喝冰的。”
“啊?”周辰一愣,没反应过来。
她的脸颊瞬间又红了一个度,眼神躲闪着,声音更小了,几乎听不见:“……就……肚子……会疼……”
周辰的大脑宕机了三秒,然后猛地反应过来——“生理期”这三个字像炮弹一样砸进他的脑海,轰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操!他怎么忘了这茬!她现在……
巨大的荒谬感和手足无措再次席卷了他。
他像个傻子一样愣在原地,看着那杯冒着寒气的草莓奶昔,感觉自己干了件蠢破天际的事情。
“对、对不起!我忘了!我这就让他们换杯热的!”他慌得就要站起来。
“不用了。”她却轻声阻止了他,目光落在那杯奶昔上,眼神有些飘忽,“……其实,好像……也没那么疼,就是……有点不舒服。”
她犹豫了一下,伸出纤细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冰冷的杯壁,然后像是被凉意刺激到,又飞快地缩了回去。
那动作里带着一种陌生的、女孩气的试探和娇怯,看得周辰心脏又是一阵胡乱蹦跳。
最终,她还是慢慢地把杯子拉了过去,拿起细长的吸管,犹豫了很久,才低下头,极小口地啜吸了一下。
粉色的奶昔沾了一点在她的唇瓣上,她下意识地伸出舌尖舔了一下。
周辰的视线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移开,端起自己那杯早已不冰的咖啡,猛灌一口,却尝不出任何味道,只觉得喉咙发干。
她安静地、小口地吃着松饼,喝着奶昔,一直低着头,不再说话。周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陪着她沉默。
周围的猫咪偶尔发出呼噜声,阳光透过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时间仿佛变得粘稠而缓慢。
直到她吃完最后一口松饼,放下叉子,双手放在并拢的膝盖上,依旧低着头。
“……周辰。”她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让周辰心悸的颤抖。
“嗯?”他立刻应声。
“我……”她的肩膀开始细微地抖动起来,声音里带上了无法压抑的哭腔,“我以后……怎么办啊……”
这句话像一根针,猛地刺破了所有强装的平静和尴尬。
积蓄了太久的恐惧、迷茫、委屈和绝望,决堤般汹涌而出。
大颗大颗的眼泪无声地从她眼眶里滚落,砸在桌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她咬着自己的嘴唇,努力不哭出声,但瘦弱的肩膀却抖得厉害。
“……回不去了……是不是?”她抬起泪眼模糊的脸,看着周辰,眼神破碎得让人心疼,“我不能再跟你们一起打球……不能一起去网吧打通宵……不能……不能再当兄弟了……”
她的哭声终于压抑不住,变成了低低的、绝望的呜咽:“我爸我妈看我的眼神都变了……我听到他们晚上偷偷哭……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们说话……我不知道我是谁了……”
周辰彻底慌了。
他见过陆宇打架挂彩,见过他考试失利骂娘,见过他失恋喝得烂醉如泥,却从没见他哭得这么……这么无助和彻底。
他手忙脚乱地抽出纸巾递过去,舌头打结:“别、别哭啊……没事的……总会……总会好的……”
苍白的安慰词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
她接过纸巾,却没有擦眼泪,只是死死攥在手里,指节泛白。
眼泪依旧不停地流,仿佛要把所有的害怕和委屈都冲刷出来。
周辰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得发疼。
他看着眼前这个哭得浑身颤抖的人,那张梨花带雨的脸既陌生又熟悉。
兄弟的轮廓和女孩的脆弱扭曲地重叠在一起,冲击着他的认知。
冲动之下,他几乎是未经思考地伸出手,越过桌面,轻轻拍了拍她不停颤抖的肩膀。
动作僵硬,带着十足的笨拙。
“别怕,”他说,声音干涩,却努力想传达一点力量,“不管变成什么样……你还是你啊。”
“我……”他顿了顿,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那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我还是你兄弟。”
这句话说完,两人都愣住了。
她抬起泪眼看他,眼眶通红,鼻尖也红红的,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无法解读的情绪。
周辰的手还僵硬地搭在她单薄的肩膀上,隔着薄薄的连衣裙布料,能感觉到她身体的微颤和温度。
那句“兄弟”回荡在空气里,此刻听起来却显得如此苍白和可笑。
寂静再次降临,只剩下她极力压抑的、细微的抽噎声。
周辰的手像是被烫到一样,慢慢地、极其不自然地收了回来。
兄弟?
对着这张哭得我见犹怜的脸,对着这具纤细的身体,对着刚刚才短暂触碰过的、柔软冰凉的嘴唇……
这个词,连他自己都无法再说服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