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收不回的“兄弟”像一块巨石砸进沉默的湖面,涟漪荡开,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尴尬和心慌。
周辰的手缩在桌子底下,指尖蜷缩,仿佛还残留着拍在她肩上时,那单薄布料下的微颤和温度。
她猛地低下头,用那张被揉得皱巴巴的纸巾胡乱擦着脸,肩膀不再剧烈抖动,但细微的抽噎依旧无法止住,像受了天大委屈后强忍呜咽的小动物。
周辰坐立难安,感觉自己像个罪人,又像个傻子。
他搜肠刮肚地想再说点什么,哪怕是最苍白无力的安慰,但所有词汇都在舌尖打了结,最终只挤出干巴巴的一句:“……别哭了,奶昔……都快化了。”
这话蠢得让他想当场咬舌自尽。
但她却像是被这句话奇异地安抚了,或者只是哭累了。
抽噎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偶尔一声吸鼻子的轻响。
她依旧没抬头,只是伸出手,指尖碰了碰那杯确实开始渗出水珠的草莓奶昔杯壁,然后又飞快地缩回手,仿佛那冰凉是什么洪水猛兽。
两人又陷入了一种新的、粘稠的沉默。
比之前的尴尬更复杂,掺杂了刚刚宣泄过的悲伤、无所适从的茫然,以及那句不合时宜的“兄弟”带来的微妙裂痕。
周围的猫咪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诡异的气氛,不再靠近,只是远远地好奇张望。
阳光偏移,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在木质桌面上。
最终,还是她先动了。
她极其缓慢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
她依旧低着头,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回去吧。”
“哦……好。”周辰如蒙大赦,又莫名有些失落,慌忙站起来,动作大得差点带倒椅子。
他抢着去柜台结账,店员看着他们俩依旧通红的脸和明显哭过的痕迹,露出了一个理解又暧昧的笑容。
周辰几乎是抢过找零,拽着还愣在原地的她,再次落荒而逃。
走出猫咖,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人行道上,中间隔着一段欲盖弥彰的距离。
她走得很慢,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
周辰跟在她身后半步,目光无处安放,最后只能落在她随着步伐轻轻晃动的马尾辫上。
发绳是简单的黑色,和她以前用的没什么不同。
但扎在现在这头明显更柔顺纤长的头发上,总觉得有些违和。
几缕碎发挣脱了发绳的束缚,柔软地贴在她白皙的颈侧,随着微风轻轻拂动。
周辰的视线像是被粘在了那几缕发丝上,看着它们时而擦过她的皮肤,时而又被风带起。
他心里莫名生出一股躁意,说不清道不明。
走过一个路口时,风忽然大了一些,猛地将她马尾上的发绳吹落在地。
两人同时停下脚步。
她“啊”了一声,下意识地抬手去摸散开的头发。
浓密柔软的长发瞬间披散下来,如同黑色的绸缎,垂落在她的肩背和脸颊两侧,衬得那张还带着泪痕的脸愈发小巧苍白,多了几分惊惶和无措。
周辰弯腰捡起那只掉在地上的黑色发圈,直起身时,正对上她回过头来的视线。
长发散落的她,褪去了马尾带来的些许利落感,女性特质变得前所未有的鲜明和脆弱。
阳光透过发丝,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光。
她看着他手里的发圈,眼神里带着一丝茫然和笨拙,似乎还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头突然失去束缚的烦恼丝。
“给……”周辰干涩地开口,将发圈递过去。
她伸出手,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的掌心。
微凉,柔软,带着细微的颤抖。
周辰像被电到一样猛地缩回手,心跳又一次失控。
她接过发圈,尝试着将头发重新拢起,但动作生疏又别扭,几次都没能成功,反而让更多的发丝滑落下来,显得有些狼狈。
周辰看着她的动作,那股莫名的躁意又涌了上来。
他几乎是未经思考地向前一步,脱口而出:“……我帮你。”
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住了。
她拢着头发的动作顿住,抬眼看他,眼睛里带着清晰的讶异和一丝慌乱。
周辰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蹦迪,后悔得想穿越回几秒前捂住自己的嘴。
但他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僵硬地伸出手。
他的手指触碰到她微凉的发丝,细腻光滑的触感让他指尖发麻。
他从未帮别人扎过头发,更别提是女孩。
动作笨拙得要命,手指都不听使唤,好几次扯到她的头发,疼得她轻轻吸气,却又咬着唇没出声。
周辰紧张得额头冒汗,鼻尖萦绕着她发间淡淡的、陌生的花果香气,和他记忆中陆宇常用的薄荷洗发水味道截然不同。
这味道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眼前的人,已经不同了。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勉强将头发重新拢成了一个歪歪扭扭的马尾。
松垮垮的,甚至不如她自己刚才扎的。
“……好了。”周辰的声音有些沙哑,飞快地收回手,指尖残留的柔滑触感灼烧着他的神经。
她抬手摸了摸那个歪斜的马尾,低下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谢谢。”
气氛更加微妙了。
那根歪扭的马尾像是一个无形的标记,横亘在两人之间,无声地诉说着某种界限已经被模糊、被跨越。
剩下的路,两人沉默地走完,直到她家楼下。
她停下脚步,依旧低着头:“……我上去了。”
“嗯。”周辰应了一声。
她转身走进楼道,身影消失在阴影里。
周辰站在原地,没有立刻离开。
他抬起刚才帮她扎头发的手,放在鼻尖轻轻闻了一下。
那缕陌生的、甜软的花果香,若有若无地缠绕在指尖。
他猛地攥紧手指,像是要抓住什么,又像是要摆脱什么。
兄弟。
他在心里重复这个词,却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空洞和迷茫。
那道界限,好像从他捡起发圈、手指笨拙地穿过她发丝的那一刻起,就真的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