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可以退出,对话框可以关闭,但心里那片被搅乱的涟漪,却无法轻易平息。
周辰盯着漆黑电脑屏幕上自己模糊的倒影,耳边似乎还残留着那声带着懊恼和柔软的叹息。
“……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是啊,全都不一样了。
之后几天,周辰刻意减少了联系。
他需要空间理清脑子里那团乱麻。但“陆宇”的消息却比以前更频繁地发过来,内容琐碎又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我妈今天又对着我以前的照片发呆了。】
【这头发好麻烦,洗一次掉一把。】
【……你那个副本,后来刷过去没?】
每条信息,周辰都看了又看,回复得字斟句酌,既不敢太冷淡,又怕流露出一丝不该有的关切。
这种别扭的平衡,让他疲惫不堪。
直到周五晚上,他接到陆宇妈妈打来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和难以掩饰的焦虑。
“小辰啊……阿姨知道这可能会让你为难……但是……阿姨真的不知道还能找谁商量了……”陆妈妈的声音带着哽咽,“小宇她……她状态还是很不好,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说话,饭也吃得很少,她爸爸试着跟她沟通,但一提起以后怎么办,她就……就情绪激动……”
周辰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我们想着,是不是换个环境会好点?老待在家里,看着以前的东西,可能更容易钻牛角尖……而且,下学期开学……她这个样子……”陆妈妈顿住了,后面的话似乎难以启齿。
周辰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收紧。
他能想象那个画面,曾经阳光开朗的兄弟,如今困在陌生的身体和目光里,日渐沉默枯萎。
“阿姨想着……你和小宇以前关系最好……你能不能……偶尔过来陪陪她?或者……或者……”陆妈妈的声音低了下去,充满了不确定和歉意,“阿姨知道这个要求很过分……但是……如果你那边方便的话……能不能……让她暂时去你那里借住一段时间?”
“嗡”的一声,周辰的大脑一片空白。
同居?
和现在这个“陆宇”?
“就当是……朋友之间互相照应一下……”陆妈妈的声音愈发恳切,“房租生活费我们会承担!绝对不会给你添麻烦!只是……我们实在怕她一个人……”
周辰喉咙发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理智在尖叫着拒绝,但脑海里却浮现出她散着头发、红着眼眶的样子,还有游戏里那句“好像有点不一样了”的茫然低语。
鬼使神差地,他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说:“……阿姨,您别急,我……我跟我爸妈商量一下,看看方不方便。”
挂掉电话,周辰在原地站了很久,心跳如鼓。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给出这样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第二天是周六,门铃响的时候,周辰刚和他爸妈艰难地解释完情况——省略了那些无法启齿的细节和心跳,只说是好朋友出院后情绪不好,家里想让他换个环境散散心。
打开门,周辰呼吸一滞。
她站在门口,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背着一个双肩包,脚边放着一个不大的行李箱。
阳光照在她身上,显得皮肤愈发白皙,但也衬得她眼底下的淡青更加明显。
她低着头,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
陆妈妈站在她身后,脸上是勉强的笑容和无法掩饰的担忧:“小辰,打扰你了……小宇她……就麻烦你多照顾了……”
周辰机械地让开身:“阿姨客气了……进、进来吧。”
她拖着行李箱,低着头走进来,脚步很轻,几乎听不到声音。
周辰接过行李箱拉杆,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两人都像被电到一样迅速弹开。
周辰的父母倒是很热情,招呼着陆妈妈,又对着她和蔼地笑:“小宇是吧?别拘束,就当自己家一样,周辰那间客房一直空着,就是小了点……”
大人们寒暄着,周辰和她沉默地站在客厅中央,空气仿佛凝固了。
周辰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和那天一样的花果洗发水香味,在这熟悉的家里,显得格外突兀和撩人。
他几乎是同手同脚地把她引到客房门口:“就、就这间,卫生间在那边,你……你先收拾一下?”
声音干巴巴的。
“嗯。”她极轻地应了一声,拖着行李箱进了房间,关上了门。
周辰站在紧闭的房门外,听着里面传来细微的收拾声响,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这算什么?兄弟变室友?还是别的什么?
晚饭气氛诡异。
周辰爸妈努力找着话题,试图活跃气氛。
她一直低着头,小口扒着饭,问一句答一句,声音细若蚊蚋。
周辰则食不知味,全程盯着饭碗,不敢抬头。
好不容易熬到晚饭结束,周辰妈妈收拾碗筷,笑着对她说:“小宇,让周辰带你熟悉熟悉环境,缺什么就跟他说,别客气。”
两人一前一后走上阳台。夏夜的风带着温热,吹散了白天的燥热。
城市灯火在远处蔓延,像一片坠落的星空。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比夜晚更沉。
周辰靠在栏杆上,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冰凉的金属:“……还习惯吗?”
“……嗯。”
“缺什么就说。”
“……好。”
干瘪的对话进行不下去,又陷入了令人窒息的安静。
许久,她忽然轻声开口,声音被夜风吹得有些飘忽:“……谢谢你。”
周辰愣了一下,转头看她。
她依旧低着头,看着楼下模糊的街景,侧脸在月光和远处灯火的映照下,显得有些朦胧和不真实。
“谢什么……”
“所有。”她打断他,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谢谢你没躲着我……谢谢你还愿意……收留我。”
周辰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蔓延开来。
他想说点什么,比如“我们是兄弟啊”,但那句话此刻却重如千钧,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深吸一口气,夜风的暖意似乎也无法驱散心头那份混乱。
“别想那么多。”最终,他只能挤出这句苍白的话,“先……住下再说。”
她轻轻“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两人并肩站在阳台上,望着同一片夜色,中间隔着一拳的距离,却仿佛隔着一道看不见的鸿沟。
夜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带来那缕熟悉的、甜软的香气,一丝丝钻进周辰的鼻腔,缠绕上他的心跳。
他知道,有些东西,从她拖着行李箱走进这个家门的那一刻起,就再也回不去了。
同居生活,以一种超乎想象的方式,仓促地拉开了序幕。而合约的条款,只有彼此失控的心跳和无所适从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