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拉里昂王国历五十一年夏末。
因为一个人乘坐马车,我可以放心大胆地躺在座椅上。马车缓缓行驶,脱离阴凉的森林地带,行驶到了光溜溜的山区。
残暑让马车变得闷热,继续阅读信件可能会变得头痛,其实是举着信的手臂开始酸痛了,于是我放下信件,开始整理思绪。
信件是埃斯佩特科村发到国立第一医院的求助信。
索拉里昂王国以先进的医学技术闻名,在首都索拉里昂设立了国立第一医院,开展疾病治疗、医学研究、承担医学教育任务的同时,也负责应对全国各地的突发医疗状况。
马车不断行驶,不时磕到小石子导致颠簸,还好身体下面铺了以风属性玛那晶石供能的垫子。
与持续前进的马车相对,我的思绪却陷入停滞。
根据求助信中的描述,数名冒险者从村庄附近的地下城冒险归来后,罹患了怪病。
主要症状为高热、乏力、腹泻,粪便基本保留吃下的食物的原形。
分配到当地的是隶属于神殿的神医官,名叫依诺森。为患者进行粪便检查,未发现其中含有血液或寄生虫。
依诺森神医官认为那几位患者在地下城中感染了某种病原体。
尝试按传统方法,对患者使用蕴含净化魔法的静脉点滴,虽然能缓解患者的高热症状,但效果短暂,患者很快又会再次发热,并且腹泻症状没有任何改善。
患者共通的特征是,三五天前,都在埃斯佩特科地下城中负伤。目前已经有患者生命垂危。
现在埃斯佩特科地下城已经封锁,并派遣了实力高强的冒险者队针对地下城的空气、水、矿石和生物等采集样本。
针对病原体的经验性治疗具有一定效果,却无法治愈,这种情况在医院里不少见,但放到健康的冒险者身上,就很奇怪了。
因为人体是有自然抵抗力的。
很多感染类的疾病,人能依靠抵抗力自愈,往往不需要接受正规治疗,或者只需要一点点辅助。
明明治疗有一定效果,却无一例外会恶化……
“就好像身体的自然抵抗力被破坏了一样……”
我不自觉地把这句话说出了口。
能够破坏人体抵抗力的病原体……虽然从未遇到过,如果这种东西存在,一旦感染,就相当于不治之症了吧?
“唔噗!”
突然,马车停了。我被惯性甩到前面,不仅磕到了头,整个身体也都掉到了座椅下方。
“前方禁止通行!如果是来做生意,那就请回吧!”
仰躺在座椅下方的地上,正觉得这样好像也不错的时候,我听到了洪亮的喊话。
我不情愿地起身,把头探到窗外,见到一名举着长枪的士兵将马车拦了下来。
“兵老爷,不是来行商的!”
听到车夫向士兵解释,我对着他们两人喊道:
“我来解释吧。”
看这情况,估计是没办法继续坐马车了。我停止风属性玛那晶石的供能,把垫子卷成卷以排出其中的空气,塞进了专用的压缩小包内,带着所有行李下了马车。
“这身白衣,还有阿斯克勒庇俄斯的标志,您应该就是国立第一医院派来的奇多利医生吧?请您稍等,我去向普法伊费尔大人禀报。Pfeife”
看到我的打扮,那名士兵撂下这些话,就火急火燎地跑到了设在前方的关卡对面。
院方撰写的针对求助信的回信应该已经先我一步到达。但那位士兵只看打扮就认定我的身份,是不是太草率了?
“辛苦了,这些是小费。”
趁着士兵前去通报的期间,我把钱递向车夫,虽然车费已经预付,但反正我这趟能报销,他们跑马车的也不容易。
“祝您一切顺利!”
车夫咧开嘴笑了,驱马调转方向,离开了。
我开始观察眼前那道稍微攀爬应该就能翻过去的矮土墙。
这道关卡看起来是用土魔法临时建造的,建得很粗糙,中间有一道木门。
不一会儿,木门打开,一名戴高礼帽、衣着华美的矮胖男人搓着手,向我走来。
他身后跟着一位健壮的穿棉布衣的中年男子,以及刚才前去禀报的士兵。
“我是克里斯塔领主的哥哥,克里斯塔·冯·普法伊费尔,这次紧急状况的负责人。您就是王都来的奇多利医生吧?直到刚才我还忙着开会,有所怠慢,还请见谅。”
矮胖男人掏出手帕,一边擦拭因为渗出汗珠变得油光锃亮的额头,一边对我说。
“您不必客气,普法伊费尔大人。我是斯莱因·冯·奇多利。幸会。”
他伸出手,与我握手过后,邀我进入土墙里面,一边走一边说:
“哎呀,可算是把您等来了。来来,里面请。虽然很想跟您这样的名医畅谈,好好招待您一番,奈何我公务繁忙,而且情况紧急……奇多利医生,衷心盼望你尽快解决问题,我就在这里告辞了。贝内斯曼,你带奇多利医生去神殿,他的命令就相当于我的命令,切不可怠慢!”
“遵命,普法伊费尔大人。”
跟在后面的健壮男人回应。
普法伊费尔向我稍稍致意,就一边掏出手帕擦汗,一边转身往附近依河水而立的帐篷走去了。
“那么我也回岗位去了。”
士兵说完,又回去了关卡外面。现在只剩下我和贝内斯曼两人了。
“我是埃斯佩特科村的村长,同时兼任这里的冒险者公会会长,名叫贝内斯曼。万分感谢您前来提供帮助!我带您去神殿,病人就在那里。”
“拜托了。”
埃斯佩特科村地处地下城边上,听说是一个因为地下城发展起来的村庄。冒险者公会在这样的地方拥有莫大的权力,所以干脆跟村子的行政系统合并了吧。
不过贝内斯曼前进的方向与帐篷呈反方向,让我感觉有些奇怪。
也许是注意到了我的表情,贝内斯曼说:
“虽然普法伊费尔大人是这次事情的负责人,但他从未踏入过村庄内部。不过对我们平民来说,贵族老爷记得发物资,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他的话语中带着些许不屑的情绪,看起来普法伊费尔并不得人心。
“这个村子似乎处于封锁状态?”
这条情报并没有出现在求助信中,因此我询问。
“原本只封锁了地下城。昨天,一位患病的冒险者去世,普法伊费尔大人立刻把村子也封了,不让人出去,也不让人进来。”
听到冒险者的死讯,我的职业习惯先一步行动了。
我收到的求助信是五天前寄出的,当时几位患者已经发病一到四天不等。
信件在三天前寄到医院,医院立即回信,并派遣我来现场调查。
而我乘坐的马车跑了三天。
现在,有一名患者在一天前去世。不知道是先得病的患者,还是后得病的患者,但无论如何,这意味着这个疾病在有专业医师护理的情况下,仍然可能在七到九天内致人死亡。
“有患者去世……跟封锁村子有什么关联呢?”
“原本这个村子是靠地下城吃饭的。昨天死者出现,消息立即传遍的整个村子。大家对未来失去了信心,不少人在考虑搬离。我猜,就是为了不让我们离开。不然,将来谁去埃斯佩特科地下城干活?”
“原来如此。”
我点点头。从村长暨冒险者公会会长的角度,会这样解释村庄的封锁。不过从我和领主方的角度出发,既然出现了死者,为了防止致命传染病传播,封锁村庄是很合理的。
跟随他的时候,我观察埃斯佩特科村。
不愧是冒险者的村庄,村口就有武器店、防具店、道具店和旅店。但几家半开放式的店铺都门可罗雀。
这个村庄依水而建。虽然绿意盎然、仿佛融入进了大自然一般,但路上的行人寥寥,路过的村民似乎也显得消沉。
“我们到了,奇多利医生。”
不久后,我们抵达了位于村内地势最高处的神殿。埃斯佩特科村的面积不算大,这间神殿相较我见过的其它神殿,也算是小的。
不过可能是因为新造的缘故,这间神殿看起来小而精致,透露着一股清洁感。
贝内斯曼村长打开大门,让开身体,用手势示意我先进。
我向他点了点头,便走进了门,他随我之后,也进入神殿。
神殿通常的设计是最深处放置女神像,大厅中间部摆上一排排的椅子,例行礼拜或举行典礼时供人就座。现在椅子被清理到两旁,大厅中间设置了几张床铺和屏风,总体上看起来比较空旷。
几位与我同样穿白衣,但与我不同,衣服上各处绣着五彩刺绣的神职人员在忙碌地来回。
见到我进门,一位女性神职人员跑了过来。
原本神殿内应当是禁止跑步的,但特殊时期,她估计顾不得遵守这规矩了吧。
她戴着圆框眼镜以及神官用的白底的高帽子。应该就是写信的依诺森神医官了吧。
帽子下方她那澄黄色的头发看起来没有仔细梳理,显得凌乱。眼镜下方的眼睛肿肿的,黑眼圈也很明显。
看起来像是快被压力压垮了。
“您、您就是奇多利医生吧!我、我是写信的依诺森……嗯?您的额头?”
伊诺森似乎注意到了我在马车上受的伤。她举起法杖,对我的额头使用了治疗魔法。这种魔法兼具消灭微生物和促进愈合的作用,很实用。
不过,原来是位女神医官啊,光靠名字没分辨出来。这倒是挺少见的。大多数女性会去做修女。
怪不得信件的字迹尤其娟秀。
“咳,谢谢。几位患者情况如何?”
“很不乐观,我带您过去。”
还没抵达患者身旁,又有三个人跑过来,都是中年女性。
她们身上没穿代表神职人员的衣服,估计是在床旁照顾病人的家属。
贝内斯曼村长见状,立即快步上前,阻拦她们:“喂,不要妨碍奇多利医生!”
她们几个受到阻拦,当场跪下,隔着贝内斯曼村长喊:
“““医生,请您救救我的丈夫!”””
有村长在真是帮大忙了。他往那一站,俨然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城墙。拜他所赐,我不用受到外界的干扰,可以专注于诊断,或者说解开谜题。
“我会尽力。”
我转向那位疲惫不堪的神医官,伸出手,摆出“请”的姿势,示意她介绍患者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