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话

作者:摄理 更新时间:2025/9/2 6:48:07 字数:2909

疾病的诊断过程类似解谜或案件的推理,需要证据链完整。病因与结果之间环环相扣,所以诊断的过程往往充满乐趣。

但是与解谜只要揭开谜底,案件只要指出真凶不同,疾病是人的疾病,在诊断结果的延长线上,是人的人生。

埃斯佩特科地下城并没有所谓的致命病原体,导致冒险者们患病的只是一连串不幸的巧合。

“奇多利医生,您很聪明,有没有什么两全的办法,在保住地下城的同时,也保护好依诺森呢?”

贝内斯曼村长这样问我。

魔法医的诊断和治疗工作看似已经结束,但现在受疾病影响的各方,都还没有得到美好的未来。原发病导致的一系列连带问题——并发症也需要治疗。

几位病人的疾病,一名病人的死亡,让整座村庄陷入阴霾,也让一位神官的内心陷入自责。

显然,治好几名患者的疾病只是个开端。

如何防止那位神官产生心灵创伤,又保护这座村庄的经济命脉,是摆在我面前的更复杂的课题。

“也要确认依诺森阁下本人的想法。剩下的就是祈祷,祈祷另外三名患者转危为安。一切顺利的话,我会准备出最好的‘治疗方法’。”

我如此回答。

当晚,我在神殿二楼的客房就寝。

直到第二天早晨,并没有人来叫醒我。这是个好消息。

我简单洗漱完毕,披上白衣,进入神殿的大厅。

之前我没有闲心观察这里。晨光透过彩绘玻璃和窗户照亮了室内,为洁净的神殿增添了圣洁的氛围。

我看见梳妆整洁的依诺森神官正在给一名患者喂粥。

与初见她时的凌乱模样截然不同,现在的她端庄、沉稳又美丽,搭配上神殿内部的氛围,这场面让我蓦然觉得,她像个圣女,而整个场景仿佛一幅宗教画。

患者那边,我记得……是吉姆先生,昨天那位陷入嗜睡状态的患者。看起来还是很虚弱,但醒来了就代表他有所好转。

另外两名患者看起来也有好转。

眼前的景象告诉我,治疗并发症的前提条件——这三位患者的痊愈,应该不难达成了。

“哦!早安,奇多利医生。这几个家伙看起来都好多了,这次真是太感谢您了!”

打破圣洁气氛的是一道洪亮的声音。我看向声音传来的位置,村长贝内斯曼正举起一只手向我打招呼。

他的声音听起来比昨天开朗多了。这股活力似乎也感染了大厅里的其他人,气氛比起昨天轻松了几分。

听到他的话,大厅内的神职人员、患者家属,以及依诺森神官都看向了我。依诺森神官向我深深鞠躬,其他人则依样画葫芦,也向我深深地鞠躬。

我不太习惯这样的场面,轻飘飘地摆了摆手,说:“不必在意我,放轻松些吧。”

“依诺森说,关于后续的治疗,有问题想请教您。是吧?依诺森?方便的话,一会儿请您跟她聊聊吧。”

这时依诺森神官才结束鞠躬。我看到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轻轻吸了一口气,然后点了点头。

我也向她点了一下头,回应说:“没有问题。”

我吃过早餐后,贝内斯曼村长带我前往了神殿的忏悔室。

“依诺森就在里面。是她强烈要求要在这间房间跟您交流的,我是觉得,她并没有什么值得忏悔的地方。不过这里设有隔音结界,从外面听不到谈话内容,也许正好。总之,拜托您了。”

“那么在这段时间里,就麻烦你向村民们传达几位病人病情好转的好消息了,贝内斯曼村长。”

***

神殿的忏悔室是中间用网格窗隔开的小房间。原本设计用来供村民向神官或修女倾诉烦恼。

在其中一边就座的时候,我意识到位置对调了。

我成了倾听的一边,依诺森神官则成了忏悔的那一边。

忏悔室内不怎么亮堂,但也不是完全无光。光束自窗户倾泻下来,看起来像个楔形的箱子。若不是尘埃在其中浮动,甚至会让人误以为那光是可以触碰到的实体。

我不禁怀疑窗户的位置和大小是经过精心设计的,无论坐在哪一边,都看不清另一边坐着的人的脸。

也许这样的构造,更方便人把自己内心难以启齿的想法,倾诉出来。

“治疗魔法引起的肠道菌群破坏……我在实施治疗魔法时,根本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我是导致他们疾病的元凶,哪怕在病发的时候,也因为判断错误,耽误了他们,甚至让原本能够拯救的生命……”

如我所料,只得到一点提示的她,作出了与我相同的推理。

她有强烈的责任感,又有非常好的专业水平,若是被这次的挫折绊倒,就太令人惋惜了。

“奇多利医生……感谢您做的一切。如果只有我,恐怕……”

依诺森神官的声音从网格窗另一边传来。她似乎努力维持着平静,但声音仍然无法抑制住抖动。

她的思想包袱很重,内心的沉重仿佛化为了实体,令本就昏暗的忏悔室更加沉闷。

“我深刻地认识到,无知是一种罪恶。我犯下的错误……无法弥补。我会辞去职务,回王都接受审判。”

我始终认为,让她独自担负冒险者死亡的全部责任是不合理的,但平铺直叙的劝说和解释往往很难让当事人打心底里认可。

人们总会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情。

我是第一次进入忏悔室,但我忽然觉得,这间房间说不定已经成为了她的内心。

那些曾经在这里倾诉烦恼的人也是像这样,把自己的内心放大到整个房间,由此揭下面具,不带掩饰与虚伪展开交流的吗?

如果是这样,那还真是值得庆幸。

我闯入这间房间,是否同时意味着我闯入了她的内心?

“你选择回到王都接受审判,是为了赎罪,还是为了逃避?”

内心这个东西很像刺猬,从外部看似乎毫无破绽,腹地却存在柔软的地方。

受挫内心的治疗方法不存在标准答案,但外部坚不可摧的茧房,更容易从内部攻破。

遗憾的是,我没多么温柔。全力进攻是我的风格。

“逃避?不!怎么能这么说……除了接受审判,我还能做什么?!”

她的声音显得有些激动。她失去冷静,让我有了可乘之机。

“别无选择?对你来说或许是这样吧。待审判结束,你的内心也许能得到平静。但埃斯佩特科村会因此变得更好吗?死去的那位患者——纳什先生会死而复生吗?”

身为同行的她理所当然地知道,生命的价值高于一切。她却将惩罚视为赎罪的唯一途径。可以想见,未来无论她受到怎样的惩罚,都没办法消弭内心中的罪恶感。这样下去,她会一直受到煎熬。

我见过不少前例,那些同行遭遇了挫折后就变得极端保守,或是永久性地离开了医疗行业。

如果可能,我希望她跳脱出这一怪圈。

“那我还能怎么办?是我的无知害死了他……我……”

“人们想听的不是这个。”

我打断她,斩钉截铁地说:

“你可以到王都接受审判,然后呢?人们会记住‘埃斯佩特科村有个神官治死了人’,这地方就此留下了坏名声,而纳什先生的家人、朋友将一直为他的遭遇感到悲痛。你用这一切来换取自己内心的平静,难道不自私吗?”

“不,不是这样的!不是……”

网格窗对面陷入了沉默。我放慢语速,稍微缓和语气,继续追击说:

“没有人能接受无价值的死。幸好真相是:这是一场无人能预料的意外。纳什先生不幸身亡,每个人都为此叹息。但他的死不是无价值的死,他会是最后一个因为这种疾病死去的人。并且我敢保证,这次发病机制的阐明有助于开发新的治疗方法,有潜力拯救成千上万的人——我将向村民们传达这一点。

为此,我需要你成为我的协助者,而不是站在我的对立面。这并非欺骗。巧妙的话术能够成为一剂良药,治疗村民的恐慌、痛苦。在纳什先生的葬礼上,我不想发表指认凶手的案件推理。我想发表的是一种新的疾病,一次牺牲,一场成功的治疗,以及一个重大的医学发现。”

当然,巧妙话术的治疗对象,更包含了依诺森神官。

“依诺森阁下,你有两条路可走。第一条路,是作为忏悔者去接受审判,放任村子继续沉浸在痛苦之中。第二条路则难走得多,需要你背负起内心的愧疚。第一,今天下午与我一起去地下城展开调查;第二,举办纳什先生的葬礼时,请你作为埃斯佩特科的神官主持,带着微笑为他使用圣别魔法,然后与我一同完成演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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