诅咒之瞳虽然是白色，却带有强烈的宗教负面色彩，所以王室禁止我提及，他们自身也极力强调：这仅仅是一种疾病。
来做个假设吧，假设我把拥有诅咒之瞳的公主大人治好，会发生什么事情。
首先，这会被宣传为成一场医学引发的奇迹。
崇尚科学与进步的索拉里昂王国以及索菲亚女王又一次拥抱科学，拯救了正统的继承人。
在辩论场上与我方对立的女神教会怎样？
在加冕仪式上授予了索菲亚女王王权的他们，其宗教权威将首次跌落到王权下方。
让我们继续假设，假设公主会继续健康成长，直到某一天，她作为索拉里昂王国的正统王位继承人，举办加冕仪式，继位为女王。
她可以一直用假发伪装，用特殊的道具掩饰瞳色。
但女神教对她的来历心知肚明。
他们能接受吗？
根据王室的态度，我怀疑他们或许在考虑主动揭开公主的秘密。
也许不会是立刻，但女神教愿意承担某一天，新女王主动坦白或伪装被揭穿的风险吗？
否。
如果我是女神教，在首先这一步，就不能够接受。
所以我料想到被逼急的时候，他们可能会不惜与王室对立，使出这一个杀招。
“诅咒之瞳……那个刚出生的孩子，是诅咒之瞳！传说中，白发白瞳的魔女嫉妒女神大人，剜去了女神大人的双眼，那孩子难道不是魔女的转世吗？！”
伴随着呼喊，教皇克莱蒙特也站了起来。他的手臂大幅度挥动，锐利的目光指向的不是我，而是索菲亚女王。
并不是因为我的辩论接二连三将他们镇住，害怕再与我辩论。
而是因为他们清楚地意识到，他们无法在真理这个战场上获胜。为了维护权威，他们选择了信仰这个战场，对手已经不再是我，而是王室了。
“克莱蒙特霓下，您究竟在说什么？！”
王室显然没有预先设想过这种情况，宰相凡恩并没能第一时间给出最佳的回应。
不过这无可厚非，因为王室方要权衡的东西太多了。
王室方手握着的最强大的一张手牌是武力，看看周围站着的卫兵就知道了。
无论女神教发表怎样的言论，这些卫兵们都听从王室的命令行事。就像他们对我设立的规则一样，在失控的第一时间，他们有办法叫停这场辩论并控制克莱蒙特霓下。
但他们犹豫了。
他们与冷静甚至冷酷地看着事态的发展的我不同，与以谎言、伪证、诡辩构建理论高塔的我不同。
他们是善人。
虽然这让人颇有好感，但在眼下这种情况，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克莱蒙特教皇是女神教的顶点，他说的话，尤其是关于宗教问题的解释，拥有不可动摇的权威性。
民众显然陷入了惊惧的情绪，不少人站起，高举着自己的拳头，想必是在质疑王室为何隐瞒真相。
接下来克莱蒙特教皇必定会乘胜追击。
“生下了诅咒之瞳，难道不是索菲亚女王背离人民、背弃信仰的表现吗？甚至隐瞒真相，欺骗民众！连年的战争带来伤痛，虽然休止了十余年，但若敌国得知魔女的转世出生在索拉里昂，必定会再次与我们开战。索菲亚王室还想让多少人民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当初女神大人将权力授予你，人民在你的带领下得到了拯救吗？索菲亚女王已经不再适合担任女神在尘世间的代理人！”
他的话越来越具有煽动性，辩论场外的民众开始整齐地挥动自己的拳头，呼喊口号。
如果不是有结界保护，民众们一定会向这里投掷各种东西吧。
“虽然看那个老头子不爽，但他确实有能力，大侦探夏绿蒂本人过来说不定也没办法驳倒他。”
妖精夏绿蒂如此评价。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我们医院方或许还能全身而退，王室方就难说了。
我看到索菲亚女王面色铁青，一言不发。
汹涌的民意已将她吞没，如果任事情继续发展，她被推上断头台也不奇怪。她的女儿，公主大人也将不能得到治疗，最终病死。
幸好有结界保护，但她不可能在结界内躲一辈子。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发展到这个地步，想要扳回民意已经不再现实，状况堪称无解。现在再与克莱蒙特教皇辩论，或是行使武力，只会适得其反。
这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之内。
为了维护女神教的权威，他打算另立统治者。如果事情发展成那样，女神教的地位在索拉里昂将会抬高到无与伦比的地位。
这个未来，让我感到恐惧。
“奇多利，场面已经失控，看准机会，我们一起撤离。”
瑞吉斯院长这样对我说。如他所言，立即离开这里是最明智的做法。
在辩论场上我们曾与女神教对立，完全能够想象时候他们会找我们清算，或许必须尽快逃到国外。
但这岂不是相当于我承认自己输了？
我能容许真理败给守旧的信仰吗？
我能容许这场大辩论的结果传遍整个大陆，传到后世，自己沦为所有人的笑柄吗？
这比死亡更不可接受。
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了，全面战争已经打响，唯一能够翻盘的办法，就是找到对手的致命弱点，加以抨击。
但这样的弱点，真的存在吗……
“报——！克拉克神官在病房中伤害了公主大人的眼睛，并被发现死在了公主大人身旁！”
突然一名绿发的士兵闯入辩论场，报告了上述事情。
他应该使用了风魔法，声音洪亮，所以我确定围观的民众们也听得一清二楚。
王室方在议会布置了重重防御，只有他们的人可以进出，所以不用怀疑士兵的身份。
这是王室的人设计的伪证吗？
如果是这样，那就太高明了。
但观察索菲亚女王和宰相凡恩的反应，面对突如其来的事态，他们显得迷茫。
虽然报告内容听起来很奇怪，但无论如何，现在不是怀疑事情真实性的时候。
没想到，致命弱点突然送到了我眼前，我立即抄起扩音的魔法道具，站起，一边指着克莱蒙特教皇，一边大声指控：
“这就是你们的做法吗？为了所谓的‘诅咒之瞳’，伤害一个才出生两天的婴儿！将一个柔弱的、生命危在旦夕的婴儿妖魔化，无视真理，妄称她会伤害女神大人所以反过来伤害她。可笑！可笑至极！婴儿没办法选择自己的出身，没办法选择自己的身体，你们却向一个无辜的、毫无反抗能力的婴儿伸出爪牙！这样的行为，女神大人可能准许吗？教皇霓下，这难道不是你们对女神大人的抹黑和歪曲吗？！”
我很冷静，几乎没有什么事情能够激起我的愤怒，但我深知愤怒这种情绪的渲染力。
所以有必要的时候，我会表演愤怒。
“这……这是何等令人痛心与愤怒的罪行！克拉克背弃了女神的教义，他的行为是个人的疯狂，绝非女神教的旨意！女神教决不允许伤害婴儿的暴行！”
克莱蒙特教皇立即这样解释，但我怎么会容许他继续发言？
“公主大人的情况如何！”
我面向那位汇报的士兵，如此询问。
“希波医生做了初步的处理，但他认为，还需要眼科专科医生继续治疗，可能……必须摘除眼球。”
摘除眼球？！
“夏绿蒂，美狄亚，如果给公主大人放入玛那晶石制成的义眼，她是否能得救？”
“根据我的观察，人的眼睛也是魔素流出的窗口。”
“理论上完全可行。”
她们二人点头回应。
“伦理委员会，请你们现在投票！我们国立第一医院的专业团队将对公主大人实施治疗，并放置玛那晶石构成的义眼，这是否违背伦理道德？如果赞成治疗，请举手！”
“““赞成。”””
伦理委员会的七名成员全部举手，表示赞成。
“书面材料我们会以后补的方式提交。克莱蒙特教皇霓下，为公主大人放置义眼，是否违背女神教的教义？”
“不违背……”
“索菲亚女王陛下，请您首肯！”
“立即编制医疗队，拯救她……拯救我的女儿！”
“瑞吉斯院长！”
“立即通知眼科到场！奇多利，美狄亚，我们也立即出发前往公主大人身边！伦理委员会，请派一位代表随行见证！”
“我来，我来~！”
蒙丝医生一边蹦蹦跳跳一边举手。
奇怪。太奇怪了。
女神教的致命弱点来得如此恰到好处，而且虽然公主大人眼睛受伤，看起来很像克拉克神官的极端宗教行为，却为我们提供了新的治疗可能性，摆平了一切伦理、宗教方面的阻碍。
这么巧合的事情真的存在吗？
难道真的有女神大人的旨意？
离开前，我再次看向了人群。
他们彻底陷入了混乱。
这也是当然的。在这个辩论场上，女神教指责王室隐瞒真相、欺骗民众，而我又指责女神教扭曲教义，伤害无辜。
两方都有过错，现在人民能够相信的是谁？
也许公主大人因此能保住一命，但对于国家而言，这样的结果真的是好结果吗？
我注意到人群中那一头醒目的绿发。
拥有绿发的那个人，向我微笑着，高高地竖起了大拇指。
是啊，这并不是我要思考的问题。
我是医生，我能提供的是治疗方案。
将我的治疗方案以准确的形式，带到这个国家角角落落的，最终还是你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