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粘稠的,冰冷的,如同深海淤泥般的黑暗。
我在下坠。
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触感。
只有一些……碎片。
不断旋转、碰撞、碎裂又重组的……认知碎片。
“……错误……” “……冗余……” “……修正……” “……归零……”
冰冷的“真理”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残存的意识。
“妈妈……那是什么……” “走开!怪物!别过来!” “救命……谁来……” “我不想消失……”
无数细微的、绝望的哭喊和哀求,像是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直接在我脑子里尖叫。
我看到……不,我感觉到……城市在融化。像一块被丢进强酸的奶油,边缘滋滋作响,冒着泡,失去形状。人们像蜡像一样软塌,五官流淌下来,混合在一起,变成无法形容的、蠕动着的色彩……
“不……不是……那不是……”
我想尖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想阻止,却动弹不得。
我只是……看着。
看着那绝对的“空无”,那冰冷的、漠然的、执行着“修正”的……神。
它的“目光”扫过之处,万物皆虚。
然后……那“目光”……好像……转向了我。
不……
不要看我……
我不是错误……
我不是……
“晓帆!”
“醒醒!晓帆!”
谁……在叫我?
声音很熟悉……很焦急……
像是穿透了厚厚的冰层,一丝微弱的光亮和温暖试图挤进这片绝对的黑暗与冰冷。
“……生命体征稳定……但脑波活动极度混乱……认知崩溃……” “……需要强效镇静和精神稳定剂……” “……她的意识在抗拒外部介入……”
另一个冷静些的声音,带着担忧。
是……星眠?还有……霍叔叔?
我……还活着?
努力的,艰难的,我试图抓住那丝温暖的声音,试图从那令人疯狂的认知碎片中挣脱出来。
眼前的黑暗开始褪色,变成模糊的、不断晃动的光晕。
剧烈的头痛如同潮水般袭来,每一次心跳都像有锤子在砸我的太阳穴。恶心感强烈得让我想吐,但身体虚弱得连呕吐的力气都没有。
我艰难地睁开一条缝,模糊的视野里是医疗舱熟悉的柔和顶灯,还有两张凑得极近的、写满担忧的脸。
霍星眠眼睛红肿,显然哭过。霍明远眉头紧锁,手里拿着一个闪烁着数据的医疗平板。
“晓帆?你醒了?能听见我说话吗?”霍星眠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小心翼翼的试探。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灼痛,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
“别急,别说话。”霍明远立刻将一支吸管递到我嘴边,清凉的液体流入喉咙,稍微缓解了不适。
我贪婪地吸了几口,稍微缓过一点劲,试图转动眼球观察四周。我还在“琥珀之巢”的医疗室里。
“城市……”我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
霍星眠和霍明远对视一眼,眼神复杂。
“城市……保住了。”霍明远沉声道,语气中听不出多少喜悦,“损失比预想的小很多。大部分基础设施没有受到物理性破坏,人员伤亡……主要集中在精神层面,很多市民出现了短暂的认知障碍和失忆,正在逐渐恢复,只是……在那种灾难中死掉的人,貌似除了我们……没人再记得…。”
保住了?损失较小?
我愣住了。我记得那毁天灭地的景象,那融化的人群和建筑……
“是你和罗睺争取了时间。”霍星眠接过话,语气带着后怕和一丝难以置信,“在你……在你看了那东西一眼倒下之后,它的‘领域’扩张突然停止了,甚至出现了一定程度的收缩和不稳定。罗睺那个疯子趁机又给了它几下狠的,虽然没造成什么实质伤害,但似乎干扰了它的‘仪式’。”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然后……它就那么突然地……消失了。连同那片‘空无’,一起不见了。就像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消失了?
那个自称“神”,要“修正”一切的存在,就这么走了?
为什么?
因为我看了它一眼?因为它……也“看”了我一眼?
那短暂的一瞥,那意识被彻底冲刷、几乎崩溃的感觉再次袭来,让我忍不住剧烈地颤抖起来。
“别想了!快别想了!”霍星眠赶紧抓住我的手,她的手心也很凉,“舅舅说你的精神受到了严重污染,需要静养,不能再受刺激!”
霍明远叹了口气:“那种存在……其蕴含的信息量远超人类大脑的处理极限。直视它,本身就是一种自杀行为。你能活下来,已经是奇迹了。幸好‘琥珀之巢’的医疗系统能一定程度上过滤和稳定你的脑波。”
他指了指连接在我头部的几个贴片。
我闭上眼睛,努力平复着呼吸和颤抖。脑海中那些疯狂的碎片依旧在隐隐作痛,如同噩梦的余烬。
“罗睺呢?”我又想起那个金色的、嚣张的身影。
“他?”霍星眠撇撇嘴,语气有些复杂,“比你惨多了。硬抗了那东西好几次攻击,听说黄金铠甲都快被打碎了,人重伤濒死,最后被罗家的救援队像拖死狗一样拖走了。哼,活该,让他逞能。”
罗睺濒死……
那个傲慢强大到不可一世的家伙,也落得如此下场。
那个“神”……究竟有多么可怕的力量?
医疗室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劫后余生的庆幸,被更深重的忧虑和恐惧所取代。
敌人不再是人类,甚至可能不是已知的任何生命形式。
那是一个……“神”。
一个视万物为错误,欲予以“修正”的“神”。
而我们,在祂面前,连蝼蚁都不如。
“舅舅……”霍星眠看向霍明远,声音有些颤抖,“我们……该怎么办?”
霍明远沉默地看着医疗平板上我依旧混乱的脑波数据,推了推眼镜,镜片上反射着冰冷的光。
“那东西离开了,但不代表不会回来。下一次,可能就不会这么‘温柔’了。”
他的目光转向我,带着一种复杂的、审视的意味。
“晓帆,在你昏迷的时候,你的脑波中出现了一些……非常奇特的变化。虽然主体是混乱的,但在极深层,似乎有某种……东西……正在尝试适应、甚至解析那些外来信息。”
我愣住了。
解析……那种疯狂的信息?
“这可能和你‘基础型’光铠的‘无限适应性’有关。”霍明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和……兴奋?“你的身体和意识,似乎在以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尝试将那种‘污染’转化为自身的一部分。”
转化……神的污染?
这听起来比直视神明本身更加疯狂!
“但这太危险了!”霍星眠急道,“万一失败,或者被反向侵蚀……”
“我知道。”霍明远打断她,表情严肃,“但这可能是我们唯一能找到的,或许能理解甚至对抗那种存在的途径。”
他看着我,眼神锐利起来:“晓帆,我需要你的授权,在你恢复期间,深度监测你的精神和生理数据。这可能会很痛苦,也很冒险。你愿意吗?”
我看着他们。
霍星眠眼中的担忧,霍明远眼中的决然和探究。
城市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的毁灭,一个“神”在云端投下漠然的一瞥后离去,留下满目疮痍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罗睺濒死,我精神重创,前路迷茫。
还能更糟吗?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腥甜和脑海中的刺痛,用尽力气,点了点头。
“好。”
除了向前,我们已无路可退。
而在我意识的最深处,那片刚刚经历过风暴的废墟上,某些东西,似乎真的正在悄然发生着某种未知的……变异。
如同被强酸洗礼后,于灰烬中萌发的……扭曲新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