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琥珀之巢”里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霍星眠的恢复情况一天比一天好。她已经可以自己下床走动，虽然动作还有些虚浮，但那股子折腾劲已经彻底回来了。修复室里的精密操作逐渐被转移到旁边一间被她临时改造成“工作室”的房间，里面堆满了各种拆开的仪器、散落的零件、以及吃剩的能量棒包装袋。
“晓帆！死哪去了！帮我扶着这个谐振器！对，就那个长得像蘑菇云一样的！” “啊啊啊！这个神经接口的延迟还是高了0.3毫秒！会影响我骂人的反应速度的！” “舅舅！我的限量版雷射焊接笔呢？是不是又被你收走了！”
她大呼小叫的声音成了基地里新的背景音。霍明远通常只是无奈地摇摇头，继续忙他的研究，偶尔会被抓壮丁去帮忙解决一些她暂时无法独立完成的高精度操作。
而我，则成了她的专属苦力、人形支架兼试错小白鼠。
“晓帆，过来试试这个新调试的触觉反馈传感器，我模拟了被蚊子叮的感觉。” （然后我的手臂突然一阵奇痒） “……霍星眠！” “嘿嘿，看来灵敏度调太高了。”
“晓帆，帮我拿着这个能量导流板，对，就抵在墙上，我焊一下这个节点。” （然后焊接火花差点燎到我头发） “……你绝对是故意的！” “失误，纯属失误！下次一定注意！”
虽然抱怨不断，但这种充斥着焊锡味、轻微电击和幼稚报复的日常，却奇异地让人感到安心。仿佛外面那些可怕的威胁和沉重的责任，都被暂时关在了门外。
当然，训练也没有完全落下。在霍明远的监督下，我开始进行更加精细的能量控制练习，重点是掌握那种吞噬外来能量后如何快速“净化”和“转化”，避免再次陷入失控状态。过程依旧痛苦且进展缓慢，但有了之前的教训，我练习得格外认真。
这天下午，霍星眠又在折腾一套看起来极其复杂的信号放大装置，据说是为了增强她对那种认知污染信号的捕捉精度。我则在一旁做着能量微操练习，试图将一丝微弱的、模拟污染的能量在指尖凝聚成稳定的球体而不被其影响心神。
“不行不行……干扰太强了……”霍星眠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把她那头短发揉得更乱了，“老城区那边的背景‘噪音’越来越大了，像是很多小信号在互相干扰、叠加……等等！”
她突然停下了动作，像是捕捉到了什么，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起来，表情变得专注。
“怎么了？”我散去指尖的能量，走过去问道。
“有点奇怪……”她盯着屏幕上一段极其微弱且混乱的信号波形，“这些分散的污染信号……它们的波动模式……好像在某种更底层的频率上……存在极其细微的同步性？”
同步性？那些像是精神尘埃一样随机扩散的污染碎片，还会同步？
“就像是……无数的水滴，各自独立，但却被同一个潮汐力影响着？”我尝试理解。
“对！就是这个感觉！”霍星眠眼睛一亮，“虽然表面杂乱无章，但深处似乎有一个非常非常微弱、但极其稳定的‘节拍器’在引导它们！只是这个节拍器的信号被隐藏得太深了，几乎和环境背景噪音融为一体！”
她兴奋起来，开始调用更多的算力进行分析过滤。
“如果能找到这个‘节拍器’的源头或者频率特征……也许我们就能预测甚至一定程度上干扰这些污染的扩散！”
这无疑是一个重大发现！我们立刻将情况汇报给了霍明远。
霍明远对此高度重视，暂时放下了手头的研究，加入了对这个“同步信号”的分析。凭借着“琥珀之巢”强大的计算资源和霍明远渊博的知识，进展加快了许多。
几天后，霍明远将我们叫到了主控制室，面色凝重。
“有结果了。”他调出了一份极其复杂的频谱分析图和一堆我看不懂的数据，“星眠的发现是对的。确实存在一个深层引导信号，频率特征非常古老且特殊……我对比了父亲留下的部分加密数据库……”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道：“这个引导信号的特征码……与当年‘试验品’计划早期，一个因为伦理问题而被封存废弃的子项目——‘潜意识的蜂巢（Subconscious Hive）’实验所使用的控制频率……高度吻合。”
“潜意识的蜂巢？”我和霍星眠异口同声地问。
“一个精神病的计划。”霍明远眼中闪过一丝厌恶，“旨在通过特殊频率和光铠技术的变种应用，潜移默化地影响大规模人群的潜意识，消除‘不必要的’负面情绪和分歧，创造一个‘绝对稳定和谐’的社会……说白了，就是制造一群没有自我思想、绝对听话的傀儡。”
我感到一股寒意：“这……和‘裁决者’……”
“没错。”霍明远沉重地点点头，“当年这个项目因为太过极端且风险巨大，被我父亲和少数理智派强烈反对并最终封存。但是，看来有人并没有放弃它，而是将其转入地下，并进行了更危险的研究和发展。”
他指着那份频谱图：“这个引导信号，极有可能就是‘裁决者’用来对那些队员进行潜意识改造和控制的基础！它像是一个总开关，平时潜伏极深，一旦被特定指令激活，就能一定程度上扭曲受影响者的认知和行为模式，让他们变成绝对服从命令、冷酷无情的杀戮机器！”
原来如此！“裁决者”那些队员冰冷无情的眼神，高效到不像人类的执行力……原来根源在这里！
“而那个‘神’的降临，或者说它散逸出的认知污染，其某些特性可能意外地与这个‘蜂巢’频率发生了共鸣甚至放大效应……”霍明远推测道，“这就导致了污染的扩散并非完全随机，而是受到了一种隐性的引导，甚至可能……在反向侵蚀和扭曲这个控制网络本身！”
真相如同剥洋葱般，一层层揭开，却越发令人心惊。
“清道夫”并非天生冷酷，他们也是某种技术的受害者？而如今，这种控制技术似乎正在被某种更恐怖的力量利用甚至腐化？
就在我们沉浸在这个惊人发现中时——
主控制室内的一个独立通讯频道，突然发出了未经授权的接入请求提示音！同时，一道经过加密和伪装的全息投影，强制性地在控制室中央亮起！
投影中出现的，是一个我们谁都没想到的人——
罗诚。
那个之前强行带走罗睺的、表情冷峻的罗家高级干部。
他的影像有些模糊波动，但依旧能看出那份刻板的严肃。他目光扫过我们三人，最后停留在霍明远身上，微微颔首，语气听不出喜怒：
“霍明远博士。还有……两位小姐。”
我们瞬间进入戒备状态！霍星眠下意识地想切断通讯，却被霍明远用眼神制止了。
“罗家的人，什么时候也学会不请自来了？”霍明远冷冷地回应，语气带着明显的敌意。
罗诚似乎并不意外我们的态度，平静地说道：“冒昧打扰，情非得已。我代表罗家，以及‘试验品’理事会中的一部分理智成员，希望能与诸位进行一次……开诚布公的谈话。”
“开诚布公？”霍星眠嗤笑一声，“派人追杀我们，救走那个神经病少爷，现在又想谈？你们罗家的‘诚’字是写在弹头上的吗？”
罗诚面不改色：“此前的一切，皆因立场与信息差所致。罗睺少爷的安危是最高优先事项，当时情况紧急，手段或许过激，我表示歉意。但如今，情况正在失控，威胁的等级和性质已经超出了任何单一派系能够处理的范围。”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了几分：“关于‘潜意识的蜂巢’项目残留的影响，以及其与当前认知灾难的潜在关联，想必诸位已有察觉。”
我们心中一震！他们也知道？！甚至可能知道得更多！
“我们认为，继续内斗和相互猜疑，只会让真正的敌人——那个扭曲现实的‘神祇’，以及可能潜伏在暗处、利用甚至催化这一切的黑手——有机可乘。”罗诚继续说道，“因此，我们提议，暂时搁置争议，进行有限度的情报共享与合作，优先应对迫在眉睫的、足以毁灭整个文明的危机。”
合作？和罗家？和“裁决者”的背后主导者？
这听起来简直天方夜谭！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们？”我忍不住开口，声音冰冷。
罗诚的目光转向我，那眼神似乎能穿透投影：“就凭我们拥有你们急需的、关于‘蜂巢’项目核心控制单元的历史数据和可能的位置信息。也凭我们知道，‘基金会’的那群‘收容者’，他们的真正目的，绝非仅仅是‘保护’那么简单。”
他抛出了无法拒绝的筹码，也点明了一个更深的威胁。
控制室陷入短暂的沉默。
仇恨、不信任、过往的惨痛经历……这一切都让我们难以接受这个提议。
但罗诚带来的信息，又确实击中了我们的要害。
霍明远沉吟良久，才缓缓开口：“说出你们的具体提议。”
罗诚的嘴角，似乎极其微小地勾动了一下。
“很好。首先，我们需要面对面谈。地点可以由你们选定，但必须保证绝对安全和中立。”
“其次，为了表示诚意，我们可以先提供一部分关于‘蜂巢’信号近期异常活跃区域的坐标，你们可以自行验证。”
一场与虎谋皮的谈判，似乎就此拉开了序幕。
风暴来临前的平静，终于被彻底打破。
而这一次，我们不得不考虑，与曾经的死敌，踏上同一条脆弱的救生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