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巢穴的死寂中，只剩下我们两人粗重而疲惫的喘息声，以及周围有机物质枯萎坍塌的细微噼啪声。
我瘫软在地，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看着罗睺强撑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在那片狼藉中艰难地移动。他检查着女王的残骸，用那柄已经光芒黯淡的骑枪拨动着，似乎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寻找有价值的东西。
他的动作很慢，每一步都带着明显的痛苦，那身华丽不再的黄金铠甲发出不堪重负的摩擦声。但他依旧挺直着背脊，维持着那份可笑的、近乎偏执的骄傲。
过了好一会儿，他似乎终于确认了女王的彻底消亡，也找不到更多线索，这才拖着步子走回我附近，靠着一块尚未完全枯萎的有机物质肿块坐了下来，发出沉重的叹息。
我们之间再次陷入沉默。尴尬、警惕，还有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弥漫在空气中。
最终还是霍星眠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寂静，她的通讯似乎稳定了一些，但语气依旧焦急：
【喂喂！你们两个还活着吗？下面的能量反应消失了！刚才那动静吓死我了！汇报情况！】
“没死。”罗睺先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那恶心的东西解决了，巢穴核心应该就在最里面，但能量反应也快熄灭了，估计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
【解决了？！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们……勉强还算靠谱！】霍星眠松了口气，随即又紧张起来，【你们伤得怎么样？我监测到你们的生命信号都很微弱！】
“死不了就行了。”罗睺硬邦邦地回了一句，似乎很不习惯被人关心。
我艰难地吸了口气，对着通讯器低声道：“我还好……就是脱力了。罗睺他……”我看向他那边，他铠甲上的裂纹和焦黑处看起来触目惊心。
“用不着你多嘴。”罗睺立刻打断我，语气恶劣，但听起来更像是掩饰。
【啧，都这德行了还嘴硬。】霍星眠哼了一声，【我已经通知舅舅准备接应了。你们原地休息，别再乱动，小心还有残留的陷阱。】
通讯暂时安静下来。
巢穴里只剩下我们两人。罗睺从铠甲某个暗格里摸出一个小巧的注射器，看也不看地扎进自己脖颈，注入某种闪烁的液体。他的脸色似乎稍微好了一点点，但疲惫依旧显而易见。
我看着他那副狼狈却依旧不肯卸下傲慢面具的样子，忽然觉得这家伙……或许并不像表面上那么纯粹的可恶。
“喂，”我忍不住开口，声音同样沙哑，“你刚才那个……禁忌解放？是什么东西？代价应该不小吧？”
罗睺动作一顿，瞥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惯有的嫌弃：“关你屁事？残次品没资格打听本少爷的绝招。”
我被他噎了一下，火气又有点上来，但看着他那惨样，又强行压了下去，换了个方式：“我就是有点好奇，什么样的家族，会给自己人准备这种……看起来像是自爆一样的招式。”
罗睺沉默了，他低头看着自己布满裂纹的手甲，良久，才嗤笑一声，笑声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和……冰冷。
“家族？呵。”他抬起头，目光扫过这片罪恶的巢穴，又像是在看更遥远的、无形的枷锁，“在我们这个家，没有‘自己人’，只有‘有价值的工具’和‘即将被淘汰的废品’。”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跟我这个“残次品”说这些很掉价，但又或许是因为刚刚共同经历生死，或许是重伤后的松懈，他难得地多说了几句。
“‘永恒耀龙’……听起来很威风是吧？至高无上的力量，完美的防御。”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上的甲叶，发出沉闷的声响，“但它也是最大的牢笼。每一步进化路线都被提前设定死，所有的力量都来自于外部植入的‘耀龙核心’，使用者只需要提供‘生物电池’一样的身体和绝对服从的意志。”
“像你那种乱七八糟、还能自己瞎进化的‘基础型’，在家族长老们看来，就是不可控的、需要被清理的垃圾。而我们……”他指了指自己，“则是被精心打磨、确保绝对听话的……兵器。”
“禁忌解放，不过是提前透支‘耀龙核心’的力量，换取短暂的爆发。用一次，核心就会永久受损一分，寿命就缩短一截。但在必要的时候，为家族‘奉献’一切，包括生命和未来，是我们的‘荣耀’。”
他的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但那份平静之下，却透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和压抑。
我听着，忽然有些理解他那份近乎病态的傲慢和暴躁是从何而来了。那或许不仅仅是被惯坏的少爷脾气，更是一种……对自身命运不甘的、扭曲的反抗和伪装？
“那……你的兄弟姐妹们？也都这样？”我试探着问。
罗睺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那双浅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嫉妒，有厌恶，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畏惧？
“兄弟姐妹？”他冷笑一声，“家族的‘优秀产品’可多了去了。我那个好大哥罗诚，才是真正的‘完美杰作’，冷静、高效、不会感情用事，是家族长老们最得意的作品，下一任家主的第一顺位。还有我那个姐姐罗言……算了，提她晦气。”
他似乎不愿再多说，闭上了眼睛，开始闭目养神，恢复体力。
但我却从他的只言片语中，窥见了一个更加庞大、冰冷、残酷的家族缩影。罗睺这个看似站在顶端的少爷，或许也只是这个巨大齿轮中一个身不由己、甚至可能被随时替换的零件？
就在这时，霍星眠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兴奋：
【我好像破译了部分从那个防御机器人和控制节点里回收的数据碎片！里面提到一个名字……‘蜂巢主脑’（Hive Mainframe）？还有一个坐标片段，指向城外的卫星发射基地旧址！难道那里才是真正的核心？】
罗睺猛地睁开眼睛，看向我。
我们也找到了类似的信息碎片，指向同一个方向。
看来，下一个目标，已经明确了。
过了一会儿，霍明远的隐形飞行器悄无声息地降落在巢穴入口处。他带着几个医疗机器人快步走了下来。
看到我们两人的惨状，尤其是罗睺那几乎破碎的铠甲，霍明远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恢复了冷静，指挥机器人对我们进行紧急处理和转移。
登上飞行器，罗睺拒绝了医疗机器人的进一步治疗，只是靠在舱壁上，闭目不语，仿佛刚才那短暂的交谈从未发生过。
霍星眠通过全息投影看着我们，目光在罗睺那惨兮兮的铠甲和我身上来回扫视，最后撇撇嘴，没再多说什么挖苦的话。
回到“琥珀之巢”，我和罗睺被分别送入医疗舱。他的伤势比我重得多，需要更长时间的治疗和修复。
几天后，当我基本恢复，再次见到罗睺时，他那身金色铠甲已经被修复如初，至少表面上看不出任何破损了。但他脸色依旧有些苍白，气息也似乎没有完全恢复到巅峰。
他找到我，依旧是那副趾高气扬的样子，扔给我一个小巧的银色金属盒。
“喏。”
我接住盒子，疑惑地看着他：“这是什么？”
“谢礼。”他扭过头，语气极其不自然，“虽然你是残次品，但至少发挥出了超出自身价值的作用。我们家族不喜欢欠人情。这里面是一些关于‘蜂巢’信号和能量特性的补充数据，还有……一点小玩意儿，能临时强化一下你对那种污染能量的抗性，免得你下次失控拖后腿。”
我有点愣住了。这种家伙……居然还会道谢？虽然方式还是这么别扭。
我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数据芯片和一个看起来像是腕带的小装置。
“……谢了。”我有些别扭地回应。
罗睺哼了一声，似乎完成了什么麻烦的任务，转身就走。走了两步，他又停下来，头也不回地扔下一句话：
“卫星基地那边……情况可能比这里更麻烦。到时候别死太快，不然本少爷的谢礼就白送了。”
看着他那依旧嚣张的背影，我却忽然觉得，这家伙……
或许也没那么讨厌？
至少，作为一个临时队友（虽然极度不合格），他似乎……勉强还能指望一下？
当然，这话绝对不能让他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