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船般，从冰冷黑暗的深海缓缓上浮。
首先恢复的是痛觉。并非剧烈的锐痛，而是一种弥漫全身的、沉重的酸痛和虚弱感，仿佛每一寸肌肉、每一根神经都被过度透支后抛弃。紧接着是消毒水和某种高级营养液的味道钻入鼻腔。
我艰难地睁开眼，视线模糊了许久才逐渐清晰。
熟悉的“琥珀之巢”医疗区天花板。我正躺在一个比之前更复杂的医疗舱内，身上连接着更多的管线，监测生命体征的仪器发出规律而平稳的滴答声。
我还活着。
尝试移动手指，一阵撕裂般的痛楚从肩膀传来，让我倒吸一口凉气。我的四肢……似乎还在，但感觉异常沉重和陌生，仿佛不属于自己。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回，工业区的噩梦、扭曲的神祇、自杀式的反击……最后是彻底的黑暗。
“你醒了。”一个极其虚弱，但确实存在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我艰难地转过头，看到隔壁医疗舱里，霍星眠正半躺着，脸色苍白如纸，眼窝深陷，但眼睛是睁开的。她怀里还抱着她那台宝贝笔记本电脑，但此刻她只是抱着，手指并没有在键盘上飞舞，显然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欠缺。
“星眠……你……”我的声音沙哑干涩得可怕。
“提前……醒了几天。”她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脑子……还有点乱……像被格式化了又强行恢复了一部分数据……很多碎片……找不回来……”她的话语断续，带着一种大病初愈的疲惫和茫然，“舅舅……他……”
“我没事。”霍明远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坐在一张自动轮椅上，被推了进来。他的脸色同样不好看，眼神疲惫，半边身体似乎有些不太协调，但总体精神状态还算稳定。“神经损伤，需要时间复健，死不了。”
看到他还能行动和思考，我心中稍安。
“其他人呢？”我追问，心中已有不祥的预感。
一阵沉默。
霍明远操纵轮椅靠近，声音低沉：“基金会的人处理了现场。他们带走了罗诚，他的伤势最重，全身神经系统严重受损，近乎完全瘫痪，生命体征依靠仪器维持。他被送往基金会某个高度机密的医疗中心，具体情况……我们无权知晓，下落不明。”
我的心沉了下去。那个冰冷高效如机器般的男人，最终落得如此下场。
“罗睺……”霍星眠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在隔壁重症室……身体外伤基本修复了，但是……”
霍明远接口道，语气凝重：“能量核心严重损毁，连同模仿‘源初之血’波动带来的反噬，几乎彻底破坏了他与金龙光铠的同步神经回路。他……无法再变身了。不仅如此，他的精神也受到了永久性创伤，时而清醒，时而混乱，身体极其虚弱，需要长期修复。”
曾经的黄金少爷，骄傲和力量是他的一切。如今，两者皆失，只剩下一具残破的躯壳和更加残破的精神。这比杀了他或许更加残忍。
“我们……”我看向自己无法自如移动的手臂。
“你的情况算好的。”霍明远尽量让语气轻松些，但效果不佳，“四肢神经和能量回路严重受损，但核心未破。需要漫长的物理治疗和能量疏导，有很大几率能恢复大部分功能。至于精神层面……”他推了推眼镜，“我们都受到了冲击，需要时间平复。能活下来，已经是奇迹。”
的确是奇迹。在那样的存在面前，我们渺小得如同尘埃。
接下来的日子，是漫长而安静的疗伤期。
“琥珀之巢”仿佛真的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琥珀，将我们包裹起来，缓慢修复着身心创伤。
霍明远虽然需要轮椅代步，但大脑依旧活跃，他大部分时间都投入到对回收数据的深度解析和对我们伤势治疗方案的优化中。他的存在，是维持这个小小基地运转的核心。
霍星眠恢复得最快，但远未达到以往的水平。她无法再进行那种疯狂的数据处理和高强度黑客活动，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看着屏幕，缓慢地整理着破碎的记忆和数据碎片，偶尔能拼凑出一些关于“源初之光”和“回归”计划的支离信息，但进程缓慢。她变得沉默了许多，那双灵动的眼睛里时常带着一丝惊魂未定的恍惚。
我每天接受着痛苦的复健治疗，从试图移动手指开始，一点点重新学习控制自己的身体。过程枯燥而煎熬，每一次微小的进步都伴随着汗水和挫败感。闲暇时，我会去看罗睺。
他大多数时间都在沉睡，或者睁着眼睛无神地看着天花板。偶尔清醒时，眼神也空洞而麻木，仿佛灵魂已经随着那破碎的光铠一同逝去。我试图和他说话，但他很少回应，偶尔会喃喃自语一些破碎的词语：“父亲……荣耀……假的……都是假的……”然后再次陷入沉默。
看着他，我更加深刻地体会到我们付出的代价是何等惨重。
然而，正如古语所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后福”并非指突如其来的好运，而是在绝境中淬炼出的、更加珍贵的东西。
或许是那次模仿“源初之血”波动的濒死体验，或许是与那个“神”的意志有过短暂而恐怖的接触，我发现自己对能量的感知变得异常敏锐。即使在我重伤未愈、无法有效调动能量的情况下，我也能模糊地感知到周围环境中能量的流动，甚至能隐约察觉到霍明远和霍星眠体内能量回路的运行状态。
霍明远将我的这种变化记录下来，称之为“高维感知残留”或“危机适应性进化”。他认为这可能是未来对抗那种污染性力量的关键。
霍星眠虽然数据处理能力大不如前，但她从那次“数据死机”中恢复后，似乎对“源初之光”的能量签名有了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她能在海量杂乱信息中，更精准地筛选出与之相关的蛛丝马迹。
而霍明远自己，虽然在行动上不便，但对“蜂巢”活性剂和光铠技术的理解，似乎因为这次亲身经历和获得的珍贵数据（罗睺崩溃时的能量数据、银白小队的战斗记录、以及我的感知报告）而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他开始构思一种全新的、能够一定程度上抵御那种认知污染和能量反噬的防护技术或能量运行模式。
我们就像被打碎后重新粘合起来的瓷器，布满了裂痕，脆弱不堪，但每一道裂痕都仿佛成为了理解更深层次真相的窗口。
我们失去了很多，几乎失去了一切。但我们还活着，并且找到了一条更加艰难、却也更加接近根源的道路。
安静的养伤期并非永恒。外界“裁决者”的威胁并未解除，守护者内部的混乱仍在持续，那个“神”也只是暂时退去。
我们知道，当我们的身体勉强恢复到能够再次战斗时，就必须离开这个安全的避风港，重新踏入那片黑暗的战场。
只是下一次，我们将以何种姿态，去面对那更加深邃的绝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