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濒死之梦

作者:蝴蝶彗星 更新时间:2025/9/11 10:53:33 字数:5438

荒芜的山丘地带,风声如同亡魂的呜咽,卷起地面散发着腐朽气味的黑色尘埃。那座罗家早年废弃的避难所入口,隐蔽在一个几乎被枯藤和碎石完全掩埋的山洞深处。罗睺凭借着模糊的记忆,艰难地找到了它。

推开锈迹斑斑、几乎与山壁融为一体的金属门,一股陈腐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避难所内部空间不大,只有简单的几个房间,布满厚厚的灰尘,能源早已中断,只有墙壁上微弱的应急荧光涂料提供着聊胜于无的照明。

“快,把她放下!”林薇菈急促地说道,小心翼翼地将背上的林晓帆平放在房间内一张积满灰尘的金属实验台上——这是唯一还算平整的地方。

林晓帆的气息已经微弱到几乎感觉不到,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胸口那道被李常在匕首留下的伤口依旧狰狞,边缘泛着一种不祥的灰败色泽,仿佛连周围的生机都被那柄邪恶的匕首吞噬了。微弱的静默之力本能地在她伤口处流转,试图对抗那侵蚀性的力量,但却如同杯水车薪,只能延缓,无法逆转。

霍星眠拖着受损的机械腿,踉跄着扑到实验台边,泪水止不住地涌出:“晓帆……晓帆你醒醒!不要睡!求你……”她颤抖着手,想要触碰林晓帆,却又害怕弄疼她。

罗睺强忍着自身的虚弱和巨大的悲痛,在避难所里翻箱倒柜,终于找到了一个落满灰尘的应急医疗箱。打开一看,里面的药品大多已经过期,医疗器械也显得简陋无比。

“该死!”罗睺低骂一声,一拳砸在旁边的金属柜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巨大的无力感几乎要将他吞噬。他是黄金罗家的少爷,曾经拥有令人艳羡的力量和地位,可现在,他却连救自己同伴的能力都没有。大姐的死、家族的覆灭、眼前的绝境……一切的一切都沉重得让他喘不过气。

林薇菈相对冷静一些,她检查了一下医疗箱,拿出尚且能用的消毒剂和纱布:“过期也比没有好。罗睺,过来帮忙按住她。星眠,看看有没有办法接通这里的备用能源,哪怕只是点亮一盏灯也好!”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暂时稳住了即将崩溃的局面。

罗睺深吸一口气,上前帮忙。林薇菈小心翼翼地剪开林晓帆伤口周围的衣物,露出那可怕的创伤。当看到伤口深处那几乎萦绕不散的诡异灰败能量时,她的心也沉了下去。这根本不是普通医疗器械能处理的伤势。

霍星眠擦干眼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爬到墙角的控制面板前,卸下盖板,露出里面错综复杂的线缆。她尝试着将自己还能运作的机械手指接入接口,微弱的数据流闪烁。

“线路老化严重……备用能源池还有一点点残量……我试试看能不能激活最低限度的照明和空气循环……”她全神贯注,忽略了机械义肢传来的过载警报和疼痛。

昏暗的避难所内,三人围绕着生命垂危的林晓帆,进行着一场与死神的艰难赛跑。外界,崩坏的世界依旧传来隐约的诡异声响和震动,提醒着他们危机的迫近。

……

而处于濒死状态的林晓帆,她的意识正沉入一个光怪陆离、无法用言语描述的深层梦境之中。

这里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时间空间的概念。只有无数流动的、变幻的、代表着各种“概念”的光影和符号在无序地碰撞、交织、湮灭。她仿佛漂浮在一片无边无际的、由纯粹“信息”和“可能性”构成的海洋里。

痛苦消失了,身体的感觉消失了,甚至连“自我”的认知都开始变得模糊。

就在她的意识即将彻底融入这片混沌之海,消散于无形时,一个“存在”注意到了她。

无法形容那是怎样的一个“存在”。它并非实体,没有形态,更像是一种绝对的“意识”或“规则”的聚合体。它平静、漠然、亘古永存,仿佛存在于一切概念之外,注视着无数世界的生灭轮回。

一道意念,如同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泛起的涟漪,轻柔地触及了林晓帆即将涣散的意识核心。

(……一个即将熄灭的火花……来自那个已被标记为‘废弃试验场’的世界……)

(……有趣的残留物……静默……是与‘我们’相近却又相悖的底层规则碎片……)

(……挣扎……痛苦……眷恋……如此渺小,却又如此……耀眼……)

紧接着,一段清晰无比、直接烙印在她意识深处的“讯息”传来,并非语言,却能被完美理解。

【告知:个体编号暂无,溯源:代号‘蔚蓝试验场-第七序列’,种族:人类(泛概念智慧生命变体),生命状态:濒临终止。】

【观测到你的意识中存在强烈的‘未完成事项执念’与‘群体联结羁绊’,符合‘临终关怀协议’触发条件。】

【吾乃‘无我之神’、‘忘我之识’、‘非我之规则’,司掌概念之海的潮汐,观测万千世界的兴衰。亦可称吾为……‘记录者’或……‘最终收容者’。】

【基于协议,予你一次选择的机会。】

随着这段讯息,无数的画面和信息流涌入林晓帆的意识:

她看到了……所谓的“奇迹”。并非人类理解中神灵的恩赐,而更像是一种宇宙尺度的“系统纠错”机制。在世界各地,历史上多次出现的、看似偶然阻止了巨大灾难发生的“巧合”——突然改变方向坠入荒野的陨石、恰好提前爆发抵消了异常能量冲击的太阳耀斑、在致命病毒泄露前莫名失效的关键阀门……这些,竟然都是这位“神”或者说它代表的某种宇宙规则,在察觉到“异常”过度膨胀后,进行的“清理”和“重置”操作!

而“异常”的源头……画面聚焦于人类本身。那些潜藏在基因深处、意识底层、集体无意识海洋中的疯狂、偏执、贪婪、恐惧、破坏欲……它们如同永不枯竭的泉眼,源源不断地滋生着扭曲现实的力量。基金会所研究和利用的异常,不过是这些内在之恶投射到现实世界的表象!只要人类这个物种还存在,只要还有“人心”,异常就永远不会真正消失!

这位“神”早已尝试了无数次,降下“奇迹”,试图掐灭异常的火苗,但它最终发现,火苗的根源就是承载火焰的柴薪本身。于是,它做出了判定——这个试验场(世界)已无价值,冗余数据(人类文明)应予清除,等待下一次纪元重启。

【诘问:渺小的个体。】神的意念再次响起,平静无波,却带着令人绝望的终极冷漠。【汝已见证根源。此界已被吾等放弃,毁灭乃既定之序曲,归于虚无乃万物终途。】

【选择一:放弃汝残破之肉体与痛苦之灵魂,意识融入吾之海,成为永恒概念的一部分。至此,无痛无悲,无念无想,与吾等同在,观星河轮转,见证下一个可能性的诞生。此乃‘恩赐’。】

【选择二:拒绝恩赐,意识返回那具濒死之躯,重返已被抛弃之世界。汝将背负知晓真相之沉重,目睹终末之景象,陪伴汝之眷恋者走向必然之毁灭。汝之挣扎,于大势而言,皆为徒劳。汝之存在,终将化为虚无,不留痕迹。】

【告知:基于汝之核心特质‘静默’,与吾之本质存在部分亲和。此选择机会,乃特殊条款。】

【时限:于汝意识彻底消散前。告知:汝之肉体存活时间,不足此界时间单位‘三分钟’。】

【那么,告知吾,汝之答案。】

神的诘问,如同洪钟大吕,震动着林晓帆最后的意识。它给出的并非希望,而是赤裸裸的、令人窒息的绝望真相和两个截然不同的终点。

成为永恒虚无的一部分,获得宁静。 或者,回归短暂痛苦的现实,进行徒劳的抵抗,最终和她在乎的一切一起走向灭亡。

这是一个几乎不需要思考的选择。面对如此宏大而冷漠的宇宙规则,个人的情感和坚持显得如此可笑和渺小。

然而……

林晓帆那即将消散的意识核心,却微微闪烁起来。一些画面,一些声音,一些感觉,顽强地穿透了神那浩瀚意念的笼罩,浮现在她的“眼前”。

是罗睺那张明明很欠揍、却会在关键时刻挡在她身前,哪怕力量枯竭也不肯后退的倔强脸庞。是霍星眠带着哭腔喊她“晓帆”,依赖她、信任她的眼神。是林薇菈看似清冷、实则细腻的关怀。甚至是霍明远叔叔那不着调却最后为他们豁出性命的狂暴身影……

还有这个世界。虽然有很多讨厌的事情,有很多糟糕的家伙,但也有美丽的星空,有好吃的美食,有奋斗后的成就感,有和朋友斗嘴的日常,有霍叔叔蹩脚的笑话,有星眠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新模型的样子……

她不是什么英雄。她会吐槽,会害怕,会犯懒,会因为报酬是雷霆战机模型而动力十足。她甚至算不上什么功德圆满的好人,逼急了她也会下黑手。

但是……

她的意识凝聚起最后的力量,向着那浩瀚无边的神之意念,发出了微弱却清晰的回应。没有愤怒,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平静的坚定。

【我……看到了。谢谢您的告知和……选择。】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

【世界的真相很残酷……人类的本质或许真的充满了缺陷和疯狂……您放弃这个世界,从您的角度看来,也许是合乎逻辑的。】她坦然承认了神的观点。

【但是……】

【我并不是什么伟大的英雄,也没有想要拯救整个世界的宏愿。那样太累了,而且听起来就很麻烦。】

【我只是……放不下他们。】

【那个自称少爷其实是个黄金脆皮鸡还爱逞强的笨蛋。那个看起来是个天才黑客其实是个爱哭鬼又依赖人的小丫头。那个好像很厉害又总说些奇怪话的剑仙子姐姐……还有那个虽然不靠谱但最后救了我们的笨霍叔叔……】

【如果我就这样消失了,融入您的概念之海,获得永恒的宁静……】

【那谁去给那个笨蛋少爷脸上再来一拳打醒他?谁去给那个爱哭鬼小丫头修好她的机械腿?谁去尝尝剑仙子姐姐说的最好吃的点心?谁……再去听听霍叔叔那难听的笑话?】

【这个世界也许真的没救了,人类或许真的是异常的根源……但是,只要他们还在,只要还有一个人在努力,在哭泣,在欢笑,在愤怒……在‘活着’……】

【那就说明,这个世界还没有彻底完蛋,不是吗?】

【哪怕只有亿万分之一的可能,哪怕最终依然是徒劳……】

【我也想要……回到他们身边去。】

【我不是为了拯救世界而回去。我只是……舍不得他们。我想和他们在一起,无论最后是一起哭,还是一起笑,或者是一起完蛋。】

【这就是我的答案。让您见笑了。我选择……回去。回到那个已经被您抛弃的世界,做我力所能及的、微不足道的事情,陪在我在乎的人身边。】

【直到……最后一刻。】

她的意念传递完毕,平静地等待着。没有慷慨激昂,没有悲壮决绝,只有一份源自内心最深处温柔的牵挂和一份认清现实后依然选择承担的强大。

沉默。

概念之海中,那浩瀚的神之意念似乎停滞了一瞬。或许是因为这渺小个体给出的、完全出乎它计算的答案。它见过太多面临选择时,或恐惧、或贪婪、或愤怒、或绝望的灵魂,却很少见到如此……平静而温暖的坚持。

不是为了大义,不是为了生存,仅仅是为了……陪伴。

良久,神的意念再次响起,那亘古不变的平静似乎泛起了一丝极其微不可查的涟漪。

【……有趣的答案。基于‘静默’之特质,与对‘联结’之执着……判定:符合‘异常变数’特征。】

【告知:选择已记录。协议执行。】

【予你一份‘礼物’……亦或是一份‘诅咒’。】

【汝之静默,乃‘否定’与‘归零’之雏形。然欲对抗根源之恶,需更深之理解。】

【于此,赐汝‘概念’之一瞥——见‘我’之残响,知‘你’之为何。】

轰!

无法用言语形容的信息洪流猛地冲入林晓帆的意识!那是关于“自我”认知的终极解构和重塑!是关于“静默”之力更深层次本质的揭示!是关于如何利用“静默”之力,不仅否定外部异常,更能审视内心,稳固自我,在疯狂的世界中保持“我是我”的认知锚点!

这过程带来的痛苦远超肉体层面,几乎要将她的灵魂撕裂、打散、重组!

但同时,她的意识核心,那代表着她本质的“静默”之力,在这极限的冲击下,开始发生某种玄妙而深刻的蜕变……

【……活下去吧,渺小的变数。见证终末,亦或……创造奇迹。】

神的意念缓缓退去,最终消失在那片概念之海中。

……

避难所内。

林薇拉徒劳地试图用纱布按压林晓帆不断渗血的伤口,罗睺将微弱的金龙能量试图渡入她体内维持生机,却收效甚微。霍星眠终于勉强接通了一盏昏暗的顶灯,苍白的灯光照亮林晓帆毫无血色的脸,更添绝望。

“不行……血止不住……那股力量还在破坏……”林薇菈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罗睺咬紧牙关,牙龈都已出血:“撑住啊!林晓帆!你不是最能扛了吗?!别认输!”

霍星眠的哭声已经变得沙哑:“晓帆……不要丢下我们……求你……”

就在林晓帆的心跳几乎要彻底停止,瞳孔开始散大的瞬间——

嗡!!!

一股无形却磅礴的力场,猛地以林晓帆为中心扩散开来!

不再是之前那种单纯的“寂静”力场,而是蕴含着某种更深层、更本质力量的波动!仿佛能抚平一切混乱,定义自身存在!

实验台上的灰尘被瞬间震开,形成一个完美的圆!

林薇菈、罗睺、霍星眠都被这股力量轻柔地推开几步,惊愕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林晓帆胸口那狰狞的伤口处,萦绕不散的灰败能量,如同遇到了克星一般,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开始迅速消融、瓦解!而她的伤口,则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蠕动、愈合!新的肉芽疯狂生长,虽然缓慢,却坚定无比!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却逐渐变得有力起来!原本几乎消失的生命气息,如同被重新点燃的火苗,开始稳定而顽强地燃烧!

更让人惊讶的是,她身体表面,原本已经彻底报废剥落的光铠碎片,竟然开始微微震颤,然后化作点点细微的晶尘,如同受到召唤般,重新向着她的身体汇聚,缓缓覆盖,形成了一层极其黯淡、却真实存在的全新铠甲雏形!这铠甲的风格与她之前那套截然不同,更加简洁、内敛,仿佛与她自身的生命气息完全融为一体!

“这……这是……”罗睺目瞪口呆。

“伤势在好转?!那股侵蚀性能量被清除了?!”林薇菈美眸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霍星眠也忘记了哭泣,呆呆地看着:“晓帆…”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们知道,奇迹发生了!

林晓帆的眼睫剧烈颤抖了几下,然后,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总是充满了吐槽和活力的眼眸,此刻却如同历经了万古沧桑的深潭,带着一丝迷茫,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清澈、平静和……坚定。

她看到了围在身边、满脸惊喜和泪痕的同伴们。

她的嘴角,极其微弱地、艰难地向上扯动了一下,似乎想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吵……死了……你们……”

“我只是稍微……睡了一会儿……”

“做了个有长的……梦……”

说完,她又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但呼吸平稳,显然是陷入了深度的修复性沉睡之中。

罗睺、林薇菈、霍星眠三人面面相觑,都能看到对方眼中那劫后余生的喜悦和巨大的困惑。

她活过来了!

在绝对的死局中,她硬生生地杀出了一条生路!

虽然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但有一点可以肯定——

他们的林晓帆,回来了。

而且,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外界,崩坏的序曲仍在奏响,绝望依旧笼罩大地。

但在这小小的、破旧的避难所内,一点微弱的、却无比坚韧的希望之火,已然重新点燃。

它或许无法立刻照亮整个黑暗的世界,但至少,能温暖彼此依靠的灵魂,支撑他们走下去。

直到最后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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