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丽尔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符文短剑冰冷的剑柄。三日前围剿战的焦糊味——混合着熔化的钢铁、烧焦的血肉与硫磺气息——依旧萦绕在她鼻尖。当凶手那非人的诡笑穿透烈焰时,她亲眼目睹地狱:十二名身披重甲的骑士,在骤然爆发的紫色魔焰中瞬间碳化,化作焦黑扭曲的剪影。那号称能抵御火龙吐息的魔岩石板甲,在紫色火焰面前脆薄如纸铠。
“第五纵队!封锁东街所有出口!” 那夜的嘶吼犹在耳畔。她独自伫立钟楼顶端,俯瞰下方炼狱。三重流光溢彩的结界如同倒扣的琉璃巨碗,将核心街区笼罩。凶手的身影在火墙中若隐若现,那件由数千锐利金属裁片缀成的漆黑披风,在热浪中疯狂翻卷,发出万千鸦群振翅般的哗啦声。就在那一刻,兜帽下那张惨白的笑脸面具猛地转向钟楼。隔着火焰,谢丽尔的心脏被攥紧——她分明看见面具空洞的眼窝深处,正流转着不祥的、活物般蠕动的暗红符文!
“收网!” 随着她挥下令旗,三百名弓弩手同时激发。秘银与禁魔符文编织的巨网呼啸罩下!然而,凶手只是将双手插入脚下路面!刹那间,坚实的路面沸腾、软化,化作翻滚着气泡的黑烟岩浆!
最令谢丽尔灵魂战栗的瞬间,发生在黎明破晓时。就在光牢即将合拢的刹那,那被围困的身影骤然爆散!化作万千幽光火星,如同被吹散的萤火虫群,无视结界屏障,从能量回路的细微缝隙中飘散,融入晨雾彻底消失。只在原地,留下那张焦黑变形、却依旧咧着诡异笑容的面具,无声嘲讽。
......
马车的车轮碾过被金雀花花瓣铺满的鹅卵石街道,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花香与庆典的欢腾。街道两侧的彩绸灯笼在暮色中摇曳,将斑斓光影投射在谢丽尔苍白的脸上。经过一家裁缝店时,橱窗里展示着为圣艾格尼斯节特制的祭礼挂毯——绣工精美的女神奥尔维娅圣像在微风中轻轻摆动。挎着藤编花篮的少女们,哼唱着祝祷歌谣,将矢车菊与白玫瑰花瓣抛向巡逻而过的骑士。
“圣艾格尼斯节,是为了纪念女神奥尔维娅降临尘世,净化邪恶的圣日。”谢丽尔轻叩车窗,示意露修看向广场中央的青铜雕像。奥尔维娅女神高举圣杖的英姿熠熠生辉。“每到这一天,孩子们会扮成圣骑士游行,面包房会特供火焰形状的蜂蜜蛋糕,象征圣光焚尽邪恶……”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呵……还真是……一片祥和惬意。”恩齐鲁突然嗤笑出声。他伸出古铜色、布满伤疤的手指,捏住一片吹进车窗的玫瑰花瓣,指腹用力,娇嫩的花瓣瞬间被碾碎。鲜红的汁液顺着他手腕的金属护腕流下,滴在洁白的真皮座椅上,晕开一片刺眼的殷红。
当马车驶过贫民区石砌拱门时,外界的管风琴声与欢笑瞬间被切割、扭曲,最终彻底被门内的死寂与霉味吞噬。谢丽尔望着窗外龟裂的斑驳墙体,目光恍惚。
二十年前的景象幽灵般重叠——那个蜷缩在瓦砾堆中瑟瑟发抖的瘦小女孩,正透过破碎的彩窗,绝望地仰望着远处伯爵府遥不可及的尖顶。
“我们收到一封匿名目击者来信,”谢丽尔强迫自己从回忆中抽离,声音沙哑,“对方声称亲眼目睹过凶手作案,住在鼠尾巷二十七号。”她说话间,目光却不经意飘向远处一栋挂着褪色招牌的破败孤儿院。斑驳的石墙上,依稀还能辨认出她十五岁时用彩色石块绘制的彩虹涂鸦。涂鸦下方,三个蓬头垢面的孩童正在泥泞中争夺半块发霉的黑面包。当他们瞥见马车车门上雷尔波德家族徽章时,立刻尖叫着散开,如同受惊的老鼠般钻入下水道口消失。一股沉重的无力感和羞愧瞬间攫住了谢丽尔的心脏。
贫民窟深处,歪斜的棚屋如同溃烂的疮疤,拥挤在散发恶臭的污水沟两侧。即便在白天,这里也昏暗如黄昏,空气沉重窒息。谢丽尔提着一盏摇曳的煤油灯,昏黄光晕勉强照亮脚下泥泞。他们停在一栋几乎要栽进泥潭的木板房前,腐烂的木板发出呻吟,墙壁缝隙里探出湿滑的暗绿色苔藓触须。
谢丽尔上前叩响那扇布满裂缝的门板。“笃、笃、笃。”沉闷的敲击声在死寂的巷道里回荡,无人应答。她凑近门缝,试图向内窥视,缝隙里只有深不见底的黑暗。第三次叩击时,她加重了力道。一块松动的腐朽门板突然脱落,“啪嗒”掉在地上,露出了后面填充的发霉稻草填料——那上面,赫然粘着半片风干蜷缩、带着灰毛的鼠皮!
“信中约定的时间就是现在,为何……”谢丽尔心中疑窦丛生。她用长靴尖拨开门口堆积的木炭残渣,炭渣摩擦挤压,发出如同细小骨骼碎裂般的“喀嚓”脆响。就在这时,巷尾那些蜷缩在阴影里的流民们,突然齐刷刷地背过身去,将脸埋入墙壁阴影。
一直静立一旁的露修,整理披肩的手指突然悬停半空。她那冰封般淡漠的眉峰,极其细微地颤动了一下。
几乎同时,恩齐鲁猛地抽动鼻翼,脖颈青筋绷紧凸起,嘴角咧开一个无声的狞笑。
“闪开!” 一声低沉的咆哮在谢丽尔耳边炸响。她只觉后颈衣领一紧,整个人被恩齐鲁粗暴地向后拽离门口!
“哐当——轰隆!!!”
那扇摇摇欲坠的橡木门板,在恩齐鲁灌注狂暴力量的一记猛踹下,轰然向内爆裂!无数碎裂的木屑向屋内激射!
“你疯了吗?!” 谢丽尔被拽得踉跄后退。垂挂的蛛网裹挟尘埃扑面而来,织成呛人的灰色雾障。一块尖锐的门板碎片擦着她的耳际呼啸而过,深深钉入身后土墙!
恩齐鲁已如离弦之箭冲入破开的门洞,猩红瞳孔闪烁危险光芒。露修仍在慢条斯理地抚平披肩褶皱,仿佛那爆裂巨响不过是杯沿一声脆响。她冰蓝眼眸扫过烟尘,用毫无起伏的声线补充道:
“……有血腥味……新鲜,且浓烈。”
谢丽尔下意识抽动鼻翼,方才被尘埃呛到的鼻腔里,似乎捕捉到了一丝被霉味掩盖的铁锈腥甜。
“汪汪汪——呜嗷——!!!”
整条鼠尾巷的野狗,在刹那间同时爆发出凄厉狂乱的吠叫与哀嚎!那声音充满了极致恐惧,瞬间撕裂了死寂!
谢丽尔心脏猛地一沉,顾不得计较恩齐鲁的粗暴,强忍着呛咳冲入那散发死亡气息的门洞。
就在她踏进黑暗门槛的第一步,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着内脏腥气和粪便恶臭的腐血气息,如同实质的拳头狠狠砸在她脸上!
视觉尚未适应昏暗,一阵缓慢、黏腻而冰冷的“滴答……滴答……”声,如同催命钟摆清晰传入耳中。她下意识循声抬头——
一具被绳索倒吊在半空的尸体,恰好随着惯性缓缓转过半圈,空洞惨白的脸孔正对着门口闯入的三人!
尸体的腹腔被整个剖开,暗红脏器如同腐烂果实拖垂在外,一段滑腻的肠管如同巨大的、失去生命的钟摆,在尸体下方微微摇晃,粘稠的黑红液体正从那断口处一滴滴坠落……几只肥白的蛆虫正从尸体空洞的眼窝里簌簌掉落,砸在下方积存的血泊中,溅起微小涟漪……
“呕……” 剧烈的生理反应瞬间冲垮谢丽尔的意志。她踉跄着向后猛退,脊背狠狠撞在门边歪斜的木制酒架上。腐朽的酒架应声碎裂,几个积满灰尘的麦酒瓶摔落下来,在粘稠血泊中漂浮滚动。她捂住嘴,胃液翻涌上喉头,指尖因用力过猛而深深抠进门框尖锐的木刺。
露修却仿佛对恐怖景象视若无睹。她步履轻盈避开污秽,弯下腰,用两根戴着黑色丝绒手套的手指,从一张污垢木桌角下拈起一颗浑浊、布满血丝的眼球。她将其举到从破窗斜射而入的残阳光线下,冰蓝眼眸专注审视。
“角膜上的血丝呈放射状裂开,”她的声音平静无波,“这是恐惧凝固的结晶。说明死者在生命最后时刻,承受了难以想象的……极致恐惧。”
另一边,恩齐鲁用沾满泥泞的靴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地上掉落的半截暗紫色、沾满泥土的舌头碎片,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他猩红的瞳孔里没有丝毫怜悯,只有冰冷的了然。
“啧,看来是被灭口了啊。”他低沉的声音带着残酷的嘲弄,在弥漫死亡气息的狭小空间里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