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紫晶之痕

作者:结城奈梦渡 更新时间:2025/10/28 12:54:09 字数:2874

谢丽尔用拇指反复摩挲着颈间那块崭新的银铭牌。冰凉的金属已被体温捂暖。"雷尔波德"几个深深的刻痕陷进指腹,带来一种奇异的、被烙印的感觉。以前在孤儿院玩耍时,总听到那里的厨娘说贵族的姓氏是金子打成的翅膀,能带人飞上云端。可此刻挂在颈间的这双“金翅膀”,却沉甸甸的,压得她小小的肩膀发酸,比铁匠铺最重的铁砧还要沉。

"小姐,该换药了。"

三个穿着墨绿色细亚麻围裙的侍女悄无声息地鱼贯而入。为首的捧着剔透的水晶药钵,里面琥珀色药液缓缓翻涌,仿佛倒映着旋转的星空。谢丽尔敏锐地嗅到一丝雪松灰烬的气味,这让她恍惚想起了母亲珍藏的香粉,但此刻这气味里却混入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腐烂葡萄的甜腻,让她心头莫名一紧。

褪下柔软的丝绸睡袍,清晨微凉的空气和光线溜过她稚嫩却已布满沟壑的脊背。七道纵贯的伤疤交错盘踞,如同干涸河床上枯萎的树枝。最长的一道从右肩胛骨斜刺而下,直没腰窝,新生的皮肉泛着脆弱的粉红色。大腿外侧的烧伤像一团融化的蜂蜡,凝固成一片扭曲的“焦土”。她的目光最终停留在左肋下方——那里有一个小小的、向内凹陷的月牙形伤疤,是母亲断裂的肋骨曾经刺穿的位置,如今成了一个永不闭合的伤口。

"会疼吗,小姐?"最年轻的侍女用银匙,小心翼翼舀起闪烁星尘光点的药膏。谢丽尔咬住嘴里的发带,用力摇了摇头。然而,当冰凉的药膏触及皮肤的瞬间,她小小的身体还是猛地绷紧,如同一张拉满的弓!药膏仿佛活物般钻入伤处,先是一万只蚂蚁疯狂啃噬骨髓般的刺痛,紧接着,又化作冰冷的雪水,漫过一片片仍在灼烧的焦土。

年长的侍女用雪白绷带一圈圈缠绕她纤细的腰腹时,谢丽尔只能死死盯着窗帘上垂下的金色流苏穗子,默默数着。她不敢抬头看侍女们的眼睛,害怕看到集市上屠夫打量病弱羔羊时那种混合着怜悯与疏离的眼神。然而,侍女们只是低声哼着一首不知名的、温柔的摇篮曲,手指带着比药膏更温暖的轻柔。

突兀的敲门声惊落了谢丽尔手中无意识捏着的薄纱帕。管家推着一辆镀金的橡木小推车进来,车轮在厚地毯上碾出深深的辙痕。谢丽尔像受惊的小动物,猛地拽过厚重的鹅绒被,把自己从头到脚严严实实裹起来,蜷缩在宽大床铺的最角落,活像一只急于作茧自缚的蚕。侍女们下意识要去掀被角的手,被随后进来的伯爵用一个简洁的抬臂动作阻止了。他军靴踏过地毯的沉稳声响,带着奇特的节奏感,让谢丽尔莫名想起驯马师靠近受惊幼驹时,那种刻意放轻又充满安抚意味的脚步。

"这是小云雀在给自己织一个温暖的巢吗?" 伯爵的声音透过厚实的鹅绒被传来,显得有些沉闷。

谢丽尔把被子裹得更紧了。她能感觉到床垫随着重量的增加而深深下陷,那股熟悉的、混合着松木清香和钢刃保养油的气息越来越近。

"不要看!"她闷在被子里喊,声音带着哭腔,后背新生的皮肉随着抽泣起伏,"这里...这里难看死了!全是虫子咬过的洞!丑死了!"

被角被一只大手极其轻柔地掀起一道小缝,光线钻了进来。谢丽尔的身体瞬间僵硬,一个让她羞耻的比喻冲进脑海——孤儿院后巷,那些被老鼠啃噬得坑坑洼洼、又被夜雨泡得发胀发霉的面包碎块。"像...像被老鼠啃过的烂面包..."她把自己缩成更小的一团,身体微微发颤,腹部那个月牙形的伤疤因为蜷缩而紧紧抵着膝盖,传来阵阵钝痛。

伯爵抽出手帕的动作带起一阵细微的风。"知道城堡里最勇敢的骑士们都是怎么称呼这些特别的印记吗?"他隔着被子,用指节极其轻缓地、有节奏地拍着她拱起的脊背,"他们说,这是女神奥尔维娅亲自用月光和勇气缝制的铠甲针脚,是授予真正勇士的隐秘勋章。"

管家推着药车靠近。托盘上端放着一支细颈玻璃药瓶。瓶中的液体是一种深邃、神秘、仿佛蕴藏着星云的亮紫色,在阳光下流转着令人目眩的光晕。标签上,用繁复的古体字清晰地标注着「北境雪罂粟萃取液」。老医生正神情专注地调试针管,那亮紫色的液体在针筒里闪烁着淬火紫晶般的光泽。

"上一次,在西境边境线上,被蛮族淬了毒的十字弩箭射穿这里的时候,"伯爵忽然掀起自己将官衬衫下摆一角,露出侧腹一道同样狰狞的十字形旧疤,"全靠这宝贝药水捡回一条命。"他用一种汇报军情的、刻意夸张的语气说,"不过嘛,代价就是连着三天,连打个喷嚏都带着雪松林的清香。"

谢丽尔一个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一个小鼻涕泡粘在了被子内衬上。然而,当老医生手中的针头闪过寒光时,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她猛地窜到床铺最远的角落,输液架上的玻璃瓶被扯得叮当作响:"不要!它会痛!像上次那样!那个针尖比马蜂的刺还要大!"

"我以雷尔波德家族的古老荣耀起誓,"伯爵单膝跪在床沿,沉重的勋章链垂落下来,"这次,最多只会像被最顽皮的小松鼠,用毛茸茸的尾巴尖轻轻扫过你的胳膊。"他忽然变魔术般从军装内袋掏出一个小小的、锡铸的骑士小人,"来,让勇敢的雷尔波德先锋骑士给你示范一下,真正的勇士是如何面对挑战的!"

锡兵小人的左腿上焊着一支微型针管模型。伯爵操纵着它在枕头上蹦跳、翻滚,最后“英勇”地扎向一只绒布小熊。谢丽尔咬着被角,只露出一双眼睛紧张地偷看。在锡兵骑士第七次“英勇冲锋”却狼狈地摔进枕头堆后,她紧绷的小脸终于松动了一丝,颤巍巍地、缓慢地伸出细弱的胳膊:"要...要握着我的手...像爸爸以前那样..."

当那亮紫色的、如同液态星尘般的药剂涌入静脉的瞬间,谢丽尔感觉一股灼热的岩浆顺着脊椎轰然冲下!她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身体痛苦地弓起,小小的指甲无意识地在伯爵坚实的手背上抓出数道血痕。紫色的液体在她血管里狂暴奔流,带来从脚趾尖直冲天灵盖的恐怖灼烧感,仿佛要将她每一寸骨头都熔化成铁水!

"呼吸!女儿!跟着我的节奏呼吸!"伯爵的声音失去了平日的沉稳,带着一丝颤抖。他整个臂膀如同坚固的堡垒,紧紧环抱住她剧烈抽搐的小小身躯,"三短一长——吸气,吸,吸,吸——呼——就像夜莺在月光下呼唤伴侣的哨音!快!跟着我!"

当剧痛攀至顶峰,谢丽尔在模糊的泪光中,瞥见了伯爵近在咫尺的脸庞。这个被誉为“西境铁壁”的男人,眉头死死绞在一起,下唇被他自己咬得一片惨白,渗出细小的血珠。他那只戴着厚重皮革护腕的手,正用一种与外表极不相称的、近乎虔诚的温柔,在她布满伤痕的后背上缓慢地画着圈——那是多玛高原牧羊人安抚受惊羊羔的手法。

"结...结束了吗?"仿佛过了一个世纪,谢丽尔才气若游丝地呢喃。老医生擦着冷汗,点了点头。药瓶底部,残留着几滴散发微弱荧光的暗紫色液体,正悄无声息地渗入橡木托盘的纹理之中。伯爵却仍保持着那个保护的姿势,将官制服的前襟上布满了抓痕、泪痕和血迹。

侍女们再次上前为她换药、包扎。谢丽尔惊讶地发现,腹部那道月牙形的伤疤,颜色竟然淡了许多,边缘也变得柔和,像一弯初生的、柔嫩的柳叶。她伸出小手,轻轻摸了摸伯爵手背上那几道新鲜的、渗着血珠的抓痕,然后默默地把那个立下“战功”的锡兵小人塞回他宽大的掌心里,小声问:"雷尔波德骑士...他...他也需要敷点药吗?"

窗外的暮色渐浓,管家正恭敬地将那只空药瓶收走。谢丽尔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在琉璃瓶底残留的暗紫色药液痕迹上,似乎闪过一抹极其微弱的、令人不安的晶状反光——那光芒,与她记忆中刑场灰烬深处闪烁的诡异晶尘,何其相似!一丝冰冷的疑虑刚刚爬上心头,伯爵已将一块刚烤好的、散发着浓郁甜香的姜饼塞进了她的小手。温热的、甜腻的滋味在舌尖化开,瞬间盖过了所有翻腾的疑问和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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