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木酒杯在佩尔顿布满剑茧的指间缓缓转动,浑浊的麦酒泡沫沾湿了他虎口的新伤。对面女骑士的银护手甲带着冷硬,重重叩击在橡木桌板上,震得烛火一阵摇晃:
“你在雾松森林一带活动,可曾听过一些…奇怪的传闻?”
酒馆最阴暗的角落里,吟游诗人拨弄鲁特琴的手指用力过猛,“铮——”的一声刺耳裂音,惊得梁上雨燕飞逃。佩尔顿握着酒杯的手腕微不可察地一抖,酒液在杯口荡开涟漪。他强行稳住声音:“传闻?林子里总不缺各种故事。”
女骑士覆面头盔下传来带着金属回响的声音,她微微前倾,深蓝披风滑落椅背:“比如…关于一个红发女子的说法。”她随手抓起酒保刚端上的蓝莓馅饼咬了一口,鲜红果酱沾上银甲边缘,“有猎户声称,在密林深处瞥见一道赤色身影,所经之处,夜荧草的光芒会异常明亮…你怎么看?”
佩尔顿的拇指无意识地在剑柄的止血藤带上摩挲。那抹刺眼的鲜红果酱,让他联想到库恩娜小屋窗台上那些沾着晨露的虞美人花瓣。
“森林很大,”他扯出一个谨慎的笑容,喉结滚动时牵动了锁骨的抓痕,带来细微刺痛,“或许是什么人,在收集发光的草药吧。”炉膛里一根柴薪突然爆裂,火星四溅,巨大的声响惊得佩尔顿手背青筋一跳,半杯麦酒泼洒在裤腿上。酒馆敞开的门外,几个眼神闪烁的男人正沉默地将沉重酒桶滚向阴暗后巷。
......
记忆随着门外酒桶滚动的轱辘声,倒转回数小时前那个混乱的清晨。
晨雾弥漫的泥泞小径上,那些深深嵌入泥土的半月型蹄铁印痕让他心头警铃大作。越靠近雾松镇,镶着防滑铜钉的厚重皮靴印就越发密集。他甚至在某棵冷杉树干上,发现了数道崭新的、力道凶狠的剑痕。
佩尔顿刚绕过镇口那具绳索空悬的绞刑架,刺耳的喧嚣便扑面而来。两个醉眼朦胧的冒险者正蛮横地踢翻一位老妇人的青苹果藤筐。一个染着劣质红发的壮汉狞笑着,用匕首刀尖挑起一颗青苹果,冰冷的刀刃随即贴着旁边一位卖花少女苍白颤抖的脸颊划过。
佩尔顿的指节瞬间收紧,剑柄在他掌心蓄势待发地转了半圈。然而,一声更大的碎裂轰鸣从旁边的铁匠铺方向炸开!三个佣兵模样的壮汉正狂笑着抡起战锤,狠狠砸向一家拒绝出售烈酒的杂货摊!木架轰然倒塌,店主年轻的儿子抱着一条明显被砸断的腿,蜷缩在碎片中发出压抑的呜咽。而周围,至少二十几个镇民瑟缩着,脸上只剩下麻木的恐惧。更令人心寒的是,两名佩戴镇卫队徽章的巡逻士兵,竟在不远处的街角阴影里,背对着暴行,悠闲地抛掷着骰子。
“劳驾。”佩尔顿强压下怒火,将两枚银币轻轻塞进老妇布满泥污的手心,声音低沉,“最近镇上...为何聚集了这么多陌生的佣兵?”
“您...是从外面来的?”旁边一个卖熏肉的中年摊主插话,浓烈的焦香随着他挥舞铁钩的动作扑面而来。这个缺了门牙的男人,眼神里带着敬畏和恐惧,“老天保佑,您这一路上,没撞见过‘那头畜生’吧?”
佩尔顿的指尖深深陷入剑柄缠带:“畜生?”
“有人在森林深处见到过一头‘巨大的魔狼’!”摊主的声音陡然拔高,手中的铁钩“砰”地插进案板,“上周,有佣兵团整整四十几号好手进山!结果只回来了一个。”他神秘兮兮地凑近,“听那唯一爬回来的家伙说,那怪物站起来比棕熊还高!爪子一挥,精钢板甲就跟撕羊皮纸一样!”
两个路过的冒险者发出刺耳的嗤笑。“老乔,又在用鬼故事骗人了?”背着双刃斧的疤脸男人不屑地踹翻一个空木桶。
摊主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放屁!棺材里那条断腿上的靴子,还留着那魔物的齿痕呢!现在领主大人悬赏五百金币!要那魔狼王的脑袋!所以你看看...”他环视着混乱的街道,声音充满了绝望,“现在什么牛鬼蛇神都涌来了!治安?哼!”
突然爆发的激烈骚动猛地截断了他的话音!五个烂醉的冒险者,围住了一个兜售草药的瘦弱少女。为首的光头男人将鼠尾草强行塞进少女的衣领,粗糙的手指撕扯着她的衣领!当少女含泪尖叫时,他腰间的钉头锤已经带着恶风,扫向少女的草药摊!
佩尔顿的拇指瞬间顶开剑鞘半寸,寒光一闪!就在这时,脚下石板路面传来一阵低沉、整齐、令人心悸的震颤闷响!
如同深蓝色的海浪无声漫过街角。十二名身披深蓝披风、覆盖银亮铠甲的骑士,策动披甲战马,出现在街口!他们胸甲中央,赫然烙印着一枚繁复而陌生的紫荆花徽记——那绝非佩尔顿熟知的任何家族纹章!
“罗伊斯领第三骑士团在此维持秩序!”
一个清冽、威严的女声响起。为首的骑士甚至未完全下马,鎏银护手甲闪电探出,精准扣住了光头暴徒的手腕!清晰的骨裂声瞬间响起,伴随着凄厉的惨嚎!
“你他妈的知道我们是谁...”旁边一个同伙怒吼着举起钉头锤,然而话音未落,女骑士的佩剑连鞘化作银灰色残影,狠狠抽在他侧颈!那人直挺挺栽进旁边的鱼摊,吐出一大口混着血沫的烈酒。
最靠后的疤脸男试图后退,却被女骑士甩动的深蓝披风精准扫过双眼!等他扯开布料,冰冷的剑鞘尖端已经抵住了他的喉结:“带着你的垃圾同伴,消失。否则,后果自负。”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冻结骨髓的寒意。
压抑已久的喝彩声终于从人群中爆发。卖苹果的老妇颤巍巍地捡拾满地的苹果,浑浊的老泪滴在果皮上。那位获救的卖药草少女,全身剧烈颤抖着,扑过去紧紧抓住女骑士冰冷的银护膝,却被对方一个轻盈的翻身下马,轻轻扶到旁边坐好。
眼看骚动平息,佩尔顿抱起脚边那袋燕麦,准备悄然离开。然而,那个刚制伏暴徒的女骑士,却突然抬手,“咔哒”一声掀开了自己的覆面头盔。
晨光洒落,为她浅金色的睫毛镀上银边。头盔下是一张年轻却坚毅的脸庞,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靛青色的瞳孔,如同暴风雨前暗沉的海面。她的目光穿透人群,精准地锁定在佩尔顿身上:
“前面那位身着灰斗篷的先生,请留步。”
她甩动披风的动作干净利落,掀起一阵带着松针清冽与某种独特药草混合的气息。佩尔顿的鼻翼微微翕动——那药草气息,竟与库恩娜经常用来为他伤口镇痛的月纹宁神花如出一辙!一股莫名的熟悉感与更深的疑虑,悄然爬上他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