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奥莱特燃烧着火焰的剑尖,精准地点在了那纯白面具。
没有巨响,没有爆炸。
只有一声极其细微、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的,“咔。
一道裂痕,自剑尖之下,在光滑的纯白面具上骤然蔓延。
也就在这生死一瞬,莫特斯的整个世界,仿佛被这一剑劈开。
眼前的火光与剑影急速褪色、扭曲,将他猛地拽入了那片他试图永远埋葬的过去。
“你是说今晚有个突袭计划?”莫特斯的眼眸直勾勾的盯在他所信任的副官的脸上。
“是的,殿下。”副官有些尴尬的挠了挠脸,“传信官说没有找到你,就让我来转述了。”
莫特斯将目光从副官的脸上移动到面前的沙盘上。
教团针对一个中型城市进行了重点入侵,此刻他们这骑士团在赶来的路上遭遇了埋伏,这当然也是教团的惯用手段。
为了将他们摁死在此处,还设下了重重包围,甚至有超过了包围城市的规模。
“要从那处的话……”莫特斯的目光紧紧盯在那处将要突袭的地方。
那里看似守卫空虚,但只要旁边两处发现了这里的袭击,将会在那里形成只进不出的口袋包围。
这毫无疑问是一条送死的道路。
莫特斯的眼神又移回了副官的脸上,试图从他的眼中找出传达出错误指令的神情。
可是没有,他就像平常那般,没有什么变化一样,宛如一层幻像矗立在那里一般。
“对,反方向!”莫特斯仿佛找到了某个答案,他将目光盯在地图的另一侧,只要我们在左侧发起了突袭,敌人的包围圈将会进一步扩大,而在右侧则会露出包围最为薄弱的地方!
难道这就是传达的意思,我们所做出的牺牲是为了骑士团其他人可以冲出包围?
像是下定了某这种决心,莫特斯回头对副官说着,“好!叫上兄弟们,我们准备突袭了!”
战斗的过程没有如同他预料般惨烈,反而异常顺利。
他们像一把尖刀、精准地插入了敌人“重兵布防”的左侧。
敌人的注意果然被吸引过来,包围圈在向他们收紧,但在另一侧,正如他所料,出现了一个转瞬即逝的缺口。
“成功了!”
莫特斯周围有士兵兴奋的低吼着。
这位浴血的皇子擦了擦脸上的血迹,尽管疲惫,但是还是可以看出有些兴奋,“可以向大部队传达信号了,至于其他的兄弟们,我们可能要战死在此处,但是我们的牺牲绝不是没有意义的,我们为大部队创造了一线生机……”
求援与指示突围的信号弹,带着他们所有人的希望,升上天空。
然后……
什么都没有发生。
预想中主力军团雷霆万钧的突围并没有出现。远处的帝国军阵,依旧固守着原有的防线,安静得可怕。
“为什么……为什么不突围?”年轻的皇子愣住了。
“噗嗤!”
利器穿透血肉的闷响。
莫特斯身体猛地一颤,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到一截染血的剑尖从自己胸前透出。
他艰难地回头,对上的是副官,那个他无比信任的、并肩作战多年的副官,冰冷的眼神。
“为什么……”莫特斯咳着血,每一个字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
副官贴近他耳边,声音轻得只有两人能听见,却比剑刃更冷。
“殿下,您还不明白吗?从始至终………这就不是突围计划。”
“这是您的“送行’仪式。”
“元老院和陛下……需要一位光荣战死的皇子,而不是一位……活着回来的改革派,你的声音引起了那位的不满……”仿佛为了印证这句话,远处帝国主力军团的阵地上,象征全面撤退的号角,在此刻清晰地传来。
他不仅被抛弃了。
他是被精心算计的祭品。
莫特斯的记忆在此处断开,映入眼帘的是摇曳的火光与陌生的帐篷顶。
他猛地坐起,剧痛从胸口炸开,但比疼痛更强烈的是刻入骨髓的警惕。他像一头被围困的野兽,迅速蜷缩到帐篷的角落,死死握住了手边唯一的武器,—柄不知是谁放在那里的、锈迹斑斑的短剑。
“呵呵,不必如此激动。你的伤很重,好不容易才止住血。”
一个温和的老者声音先于身影传来。门帘被掀开,埃尔托缓步走入,昏黄的火光将他脸上的皱纹映得愈发深邃。他瞥了一眼脚边莫特斯啐出的血沫,非但没有动怒,眼中反而流露出一丝了然与怜悯。
“这与你们无关,藏在阴沟里的老鼠!”莫特斯的声音因伤痛和仇恨而沙哑,“能笑得出来,看来你们的计划很成功?”
“计划?什么计划?”埃尔托的脸上浮现出真切的困惑,他微微蹙眉,像是在仔细思索,“孩子,我们是教团固然不假,但我以神明起誓,近期并未在你们遇袭的区域有任何大规模行动。”
他看着莫特斯因不信而更加扭曲的脸,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眉头紧紧皱起,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
“等等……你所说的,莫非是近日在铁砧城发生的那场围攻?帝国宣称是教团主力伏击了二皇子麾下的精锐骑士团,并导致其……全员殉国?”
“哼!”莫特斯用一声冷哼作为回答,眼神中的讥讽仿佛在说“还在装模作样’。
然而,埃尔托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
这位教团大祭司非但没有得意地承认,反而像是听到了世间最荒谬的笑话,竟控制不住地拍着自己的大腿,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妙啊!真是妙啊!”他笑得几乎喘不过气,好一会儿才勉强止住,用指尖揩去眼角的泪花,看向莫特斯的眼神充满了复杂的同情。
“孩子,动动你的脑子。若我教团真有能在帝国腹地、在你父亲的眼皮底下,全歼一支皇室精锐骑士团,还能让你这位强大的皇子重伤濒死的实力……”
埃尔托的声音陡然变得低沉而清晰,一字一句,如同冰冷的锥子,凿向莫特斯信念根基。
“我们何必像老鼠一样,在这些荒芜的边境挣扎求生?我们早就该兵临穹顶城下,去和你的父亲,好好谈谈了!”
他摊开双手,姿态坦然。
“围剿你们,嫁祸教团,清理门户,还能借此激发帝国民众的同仇敌忾,一石三鸟。”
“这才是真正高明的计划’。
“而你,我可怜的皇子殿下,你和你那些忠诚的骑士们,不过是这个计划里·……最昂贵、也最容易被舍弃的棋子。”
帐篷内陷入了死寂。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以及莫特斯手中那柄锈剑掉落在地的清脆的声响。
在埃尔托揭露残酷真相后,莫特斯陷入了彻底的沉默。他不再挣扎,不再怒吼,只是终日倚靠在帐篷的角落,眼神空洞地望着帐顶,仿佛一具被抽走灵魂的空壳。身体的伤口在草药的效力下渐渐愈合,但心中的裂痕却日益加深。
他对埃尔托提供的食物和药物抱以最大的怀疑,甚至绝食。
埃尔托并不强迫,只是每天准时送来,并留下一句,“活着,才能知道更多的真相,或者……完成你想做的切。”
莫特斯开始观察这个教团营地。他看到的不是传闻中嗜血疯狂的恶魔,而更多是衣衫褴褛、眼神麻木的流民,和被帝国压迫得家破人亡的可怜人。这与他接受的关于“教团即邪恶”的教育产生了巨大冲突。
数天后,在埃尔托再次送来食物时,莫特斯第一次开口,声音沙哑,“你们……想要什么?”
埃尔托笑了,他知道,鱼儿开始咬钩了。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在你看来,什么是正义,殿下?”
莫特斯本能地回答,“守护帝国的荣耀与子民的安宁。”
“那么,将忠诚的士兵作为政治牺牲品,任由贵族盘剥平民………这,也是你所谓的正义吗?”埃尔托的声音很轻,却像鞭子一样抽在莫特斯心上。
这次对话成了他们之间无数次交锋的开始。
埃尔托从不强迫他接受教团的教义,只是不断地、用帝国血淋淋的现实,去质疑和粉碎莫特斯过去所信仰的一切。
某天,埃尔托带来了一份情报,关于那位背叛他的副官,如今已加官进爵,并在一场宴会上将“智勇双全的莫特斯皇子不能逃出的突围,自己却逃出了”作为自己的功绩来吹嘘。
一直压抑的仇恨、愤怒与不甘,如同火山般在莫特斯体内爆发。他砸碎了眼前的一切,状若疯魔。
在他情绪最失控的顶点,埃尔托静静地在他面前放下了一本黑色封皮的书典,和一把缠绕着不祥黑气的仪式书和匕首。
“知识,能让你看清世界的本质。力量,能让你夺回失去的一切,施行真正的正义—以你自己的方式。”埃尔托的声音充满了诱惑,“或者,你可以继续在这里,作为一个已死之人,安静地腐烂。”
莫特斯看着那本象征着堕落的书和那把匕首,他明白,一旦触碰,就再也无法回头。
在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后……
他伸出颤抖的、刚刚愈合的手,没有去拿书,而是一把抓住了那式匕首!
锋利的刃口瞬间割破了他的手掌,漆黑的能量如同活物般顺着鲜血,尖叫着涌入他的身体。
这正是埃尔托所想要的。
当剧痛平息,莫特斯喘息着站起身。他脸上的迷茫与痛苦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破碎后的平静。
他捡起那本黑色书典,对埃尔托说出了他的决定:
“莫特斯已经死了,如你们所愿。”
“从今天起,我是‘守密人’。我将用你们给予的力量,去清洗那个更加污秽的帝国。”
他主动为自己戴上了埃尔托递过来的、那张纯白无暇的面具。
面具遮住了他半人半魔的脸庞、也象征着他与过去的一切,完成了最彻底的决裂。
回忆的浪潮如退潮般散去,将莫特斯的意识从冰冷的过去拉回更加冰冷的现实。
薇奥莱特的剑尖,仍停在那里。但剑身上燃烧的火焰,不知何时已然熄灭。
面具的碎片,正一片片从他脸上剥落、坠下,像一场苍白的雪。
最终,所有的伪装尽数褪去。
面具之下,露出的是一张薇奧莱特既熟悉又陌生到心痛的脸庞。虽然只有一半,却依旧是那副皇室血脉赋予的、棱角分明的英俊骨相,只不过所有的柔和与温暖都已荡然无存。他的脸色是一种不见天日的苍白,那是多年未曾照过阳光的苍白。
几道淡淡的旧日伤疤,如同命运的刻印,留在他完好的半张脸上。
而另外半张脸,却如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