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地气氛非常压抑，费加罗刚给给格伦上完药，就找到了卡尔，把他拉到了营地的边缘。
“卡尔，我有件事想和你说。”
卡尔还从没见费加罗这么严肃过，对他竟有些拘谨，”怎么了？“
”卡尔......这里的农民生活真的很糟糕，我们不能坐视不管！“
”我们已经尽力了，格伦挨了一顿打，路费几乎都赔了进去，这还不够吗？“
”不，我还有一个绝妙的点子......"
傍晚，卡尔把大家召集起来，“诸位，听我说，经过了白天那么不愉快的事，想必大家心里都不好受......但是！我现在有一个新计划，现在粮食收割完没多久，大多数粮食还存放在周围的村落的谷仓，还没来得及运到城堡里，我们初来乍到，而且只是水果贩子，如果我们趁着夜黑风高溜进领主老爷的粮仓，把里面的粮食偷出来，偷偷分给穷人，根据费加罗提供的......什么来着......哦对，佃农制度下的......哎反正就是那些农民肯定有自己藏粮食的地方，我们这样做不仅能解穷人的燃眉之急，说不定我们也能趁乱捞一笔，事后一把火烧了，就说是火灾把粮仓烧没了，没人知道是我们干的......"
阿列克谢像是被雷劈中一样，猛地后退一步，手按在剑柄上，脸上写满了震惊和拒绝，“绝对不行！”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这是盗窃！是纵火！是彻头彻尾的罪行！无论出于何种理由，我们都绝不能堕入邪恶之路！我的誓言不允许我参与这种事！”他的正义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营地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格伦捂着淤青的脸坐直了身体，莫格困惑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费加罗则推了推眼镜，似乎想用逻辑反驳。
“邪恶？”卡尔的声音也提高了几分，白天的屈辱和无力感此刻化作了激烈的言辞，“那位领主坐视他的子民饿死，抢走他们最后一口粮食，那难道就不是邪恶吗？我们只是把本就属于他们的劳动成果还给他们一点！”
“手段一旦堕落，目的便不再重要！”阿列克谢毫不退让，他的眼神灼灼，仿佛圣光在其中燃烧，“我们今天可以为了‘善’而偷窃，明天就可以为了‘更大的善’而杀人！底线一旦突破，我们与那些黑袍匪徒、与这位贪婪的领主又有何区别？卡尔，你在玩火！”
“那你说怎么办？！”卡尔也有些失控了，“像你今天那样，对着城堡大门朗诵骑士守则吗？我们试过了！结果就是格伦被打个半死，我们的钱赔了个精光！那些农民等不到你的‘正义’，他们冬天就会饿死！”
“一定有其他方法！申诉、请愿、向更高一级的领主甚至王室求助......”阿列克谢的声音充满理想主义，但在现实的沉重面前显得如此苍白。
“等你的请愿送到，他们骨头都烂了！”格伦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挣扎着站起来，他站在了卡尔这边，“老子觉得这主意不赖！那个狗屁领主活该！抢他娘的！老子这顿打不能白挨！”
“俺寻思……”莫格挠着他的大脑袋，“饿肚子不好。给吃的，是好事。”他的道德观简单而直接。
费加罗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像是在燃烧的柴堆里投入了另一根干柴：“从效用最大化和社会净收益的角度看，这是目前效率最高、损耗最小的解决方案。领主的损失是数字的减少，农民的收益是生命得以延续。至于法律......法律若不能维护正义，便失去了被遵守的道德基础。”他巧妙地用理论包裹了叛逆的内核。
团队彻底分裂了。阿列克谢孤立无援，但他像磐石一样坚定地挡在原则之前，痛苦而决绝地看着与他相处多年的朋友们。
阿列克谢的表情极其痛苦。他看看卡尔，又仿佛能穿透树林看到那些面黄肌瘦的农民。他的拳头紧握，内心激烈地左右互博。一方面是他坚守的秩序与律法，另一方面是赤裸裸的不公和待拯救的生命。
沉默了良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他终于极其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而疲惫：“我......不会参与你们的行动。我今晚会守在营地，守护这辆货车，这是我的职责。”
他抬起头，眼神锐利地看着卡尔和其他人，带着最后的警告：“而我也从未听说过任何计划。如果你们被抓住，我将对此一无所知。如果你们成功......我也不会分享任何‘荣耀’或赃物。”
这几乎是所能期望的最好结果了——一种痛苦的、默认的中立。
格伦咧嘴一笑，拍了拍阿列克谢的臂甲（因为他只能够到哪里）：“够意思，老伙计！就知道你拎得清！”
“俺寻思......你看车，俺们去拿粮食，挺好！”
夜幕降临，营地寂静。 阿列克谢背对着冬溪村的方向，坐在货车旁，擦拭着他的长剑，身影在篝火旁显得格外孤独和沉重。他正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内心斗争。
而卡尔，则和格伦、费加罗、莫格披上深色斗篷，如同融入夜色的暗影，向着外围村落那些并不算宏伟的谷仓潜行而去。
......
就在手忙脚乱、连扛带拖地搬运第三批粮食时，意外发生了。
费加罗为了分析这批粮食的能量残留（他坚持认为领主的粮食可能被施加了某种追踪印记），小心翼翼地施展了一个他“改良”过的奥术探测法阵。然而，或许是粮仓内干燥的粉尘环境超出了他的计算，或许是那点可怜的奥术能量终究还是失控了——法阵中央猛地迸发出一团刺眼的奥术火花！
这团火星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地上散落的干燥麦秸上！
呼——！
一道火苗瞬间窜起，并贪婪地舔舐上旁边的麻袋！
“糟了！费加罗！”卡尔失声叫道，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我的胡子！”格伦怪叫一声，下意识地想用脚去踩，结果溅起的火星引燃了更多麦秸。
火势蔓延的速度超乎想象，干燥的粮食和木质结构是最好的燃料。浓烟开始滚滚升起，热浪扑面而来。计划完全失控了！
“撤！快撤！粮食不要了！”卡尔当机立断，声音因吸入烟尘而嘶哑，“格伦，莫格，别管了！快跑！费加罗！”
四人狼狈不堪地冲出发热的粮仓，踉跄地融入夜色。身后，火光已经冲天而起，彻底吞噬了粮仓，映红了半个夜空。镇子里终于响起了迟来的、惊慌失措的喊叫声和混乱的脚步声：“谷仓着火了！快救火啊！”
他们气喘吁吁地跑回营地，每个人脸上都沾满烟灰，神情惊魂未定。格伦看着镇子的冲天火光，咂咂嘴，“啧，这下乐子可真闹大了。”
费加罗似乎是为了掩饰巨大的尴尬和懊恼，头也不抬地疯狂在本子上记录着什么，喃喃自语：“…高浓度可燃性粉尘环境下的低阶奥术能量溢出效应……极具破坏性的链式反应……宝贵但代价高昂的数据……”
莫格看着抢出来的那点粮食，一脸懊恼：“俺寻思......还能再拿点的......”
阿列克谢猛地从货车边站起，看着远处冲天的火光和他们狼狈的样子，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去了。他的嘴唇颤抖着，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用一种混合着失望、痛苦和“果然如此”的眼神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然后默默地坐了回去，将头埋在了膝盖之间。
他的沉默比任何指责都更有分量。
阿列克谢猛地从地上站起，他的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篝火的光芒在他剧烈起伏的胸甲上明灭不定。他之前所有的沉默、所有的压抑，在此刻被远处冲天的火光和同伴们狼狈的模样彻底点燃，化作了一座沸腾的火山。
他没有怒吼，那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低沉、嘶哑，却充满了毁灭性的力量：“这就是你们想要的‘正义’？！”
话音未落，他猛地踏前一步，戴着铁手套的拳头携带着纯粹的、未经任何圣光加持的肉体力量，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卡尔的脸上！
“砰！”
一声闷响。卡尔根本来不及反应，他只看到阿列克谢那双充满痛苦与暴怒的眼睛在眼前急速放大，随后脸颊一阵剧痛，天旋地转，整个人向后踉跄了几步，重重地摔倒在地，嘴角瞬间尝到了咸涩的血腥味。
营地死寂了一秒，只剩下远处隐约传来的救火喧哗和木材燃烧的噼啪声。
格伦第一个反应过来，“操！”他大骂一声，几乎是本能地挡在卡尔面前，“你他妈疯了？！”
莫格发出困惑低吼，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知道该怎么做。
费加罗惊得连手中的笔和本子都掉在了地上，脸色比刚才被火光映照时还要苍白。
阿列克谢喘着粗气，一拳打出后，他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但眼中的痛苦和怒火并未消退。他指着远处燃烧的谷仓，声音颤抖着，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泣血：“看看！看看你们干的好事！那是粮食！是活命的东西！你们说那是偷来抢来的，好，我可以假装看不见！但现在呢？！它烧起来了！你们告诉我，这火能分得清哪一捆是领主的，哪一捆本该属于哪个快要饿死的平民吗？！”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卡尔？用一场可能烧毁半个村庄、让所有人一起陪葬的大火，来成就你那自以为是的‘侠盗’之名？！这就是你领导的‘时令鲜’？！一群纵火犯？！”
他猛地转向费加罗，“还有你！你那该死的、永远失控的‘奥术’！除了灾难和混乱，它还带来过什么？！”
最后，他血红的眼睛瞪向格伦和莫格，“还有你们！就知道打！抢！你们和那些地精、和那些城堡里的混蛋，有什么区别？！”
卡尔挣扎着坐起来，格伦在一旁扶着他。他抹去嘴角的血迹，脸上火辣辣地疼，但阿列克谢的话比那一拳更重地砸在他的心上。他看着远处映红天空的烈焰，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他们可能真的犯下了一个无法挽回的巨大错误。辩解、愤怒，所有情绪都堵在胸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阿列克谢看着他们，眼神最终归于一片死寂的绝望。他缓缓后退，仿佛眼前不是他曾并肩作战的朋友，而是一群陌生的、危险的怪物。
“我们......离邪恶......仅一线之隔。”
说完这句，他眼泪喷涌而出，再也无法忍受待在这里，猛地转身，大步走向黑暗的树林深处，只想离这片火光、离这群人越远越好。他那孤寂的背影，仿佛要与整个沉重的黑夜融为一体。
留下的四人，面面相觑，第一次真正品尝到了“玩火自焚”的滋味。胜利的喜悦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深入骨髓的后怕与茫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