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看着远处冲天的火光和阿列克谢痛苦的身影,脸上挨的那一拳火辣辣地疼,但比这更疼的是阿列克谢的话和眼前失控的灾难。绝望和悔恨几乎要将他淹没。就在这时,那映红天空的火焰仿佛点燃了他脑中的某个火花,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计划雏形瞬间闪过!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不再是之前的惊慌或固执,而是一种绝境中逼出的锐利。“阿列克谢!等一下!”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让所有队友都猛地看向他。
卡尔语速飞快,大脑在飞速运转,将混乱的线索拼凑起来:“听着!粮仓失火,是事实!这是谁都否认不了的!但为什么起火?领主手下看护不当、玩忽职守,甚至酗酒误事,这难道不是更‘合理’的解释吗?他治下民不聊生、逼得民怨沸腾,更是铁一般的事实!这场火,不管是怎么起的,现在都是他失职的铁证!”
他紧紧盯着阿列克谢,话语如同匕首,直刺对方最核心的信念:“阿列克谢!你不是信奉正义与秩序吗?现在最大的‘不秩序’、最大的‘不正义’就是那个昏聩贪婪的领主!他才是破坏秩序、引来灾祸的根源!我们需要你!以你前圣武士的身份和信誉,向你能联系到的教会高层或巡回审判官举报!我们不需要撒谎,我们只需要选择性地陈述事实——农民的惨状、领主的无能、看守的可疑、以及这场‘意外’的火灾!让上面的力量来审判他!”
他又迅速转向其他惊魂未定的队友:“而我们‘拿’出来的这些粮食,不再是‘赃物’,而是证据!是领主失职导致粮仓被毁、粮食流失的证据!也是我们在灾难中‘抢救’出来,用于稳定人心、防止饥民暴动的人道物资!我们不是在分发赃物,我们是在替天行道,在教会或上级领主介入前,维持最基本的秩序和生存!”
阿列克谢的身体猛地一震。他的肩膀紧绷着,仿佛在承受千钧重压。卡尔的活像是一根扔给溺水者的稻草,但这根稻草却沾满了泥污。他内心的挣扎几乎写在脸上:一边是他坚守了一生的、绝不同流合污的绝对准则;另一边是已经发生、无法挽回的灾难,以及一个或许能......只是或许......能从这滩烂泥里挽回一点点价值的、肮脏的机会。
良久,他发出一声极度疲惫、仿佛耗尽所有力气的叹息。他缓缓转过身,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暴怒和圣洁的火焰,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妥协。
“秩序......呵......”他沙哑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嘲,“我们已经亲手把它摔得粉碎了,不是吗?”
他目光扫过卡尔、格伦、费加罗和莫格,最终望向那熊熊燃烧的谷仓,眼中痛苦之色更浓。“你们知道吗?这感觉就像......为了杀死一只老鼠而放火烧掉整个谷仓。而现在,你们告诉我,我们可以在灰烬里找找,看有没有烤熟的麦粒能拿来充饥。”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下一个字有千钧重:“这不对,这感觉......糟透了。”
“但是......”他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勇气,“如果什么都不做,如果就让这场火白白烧掉,让领主有机会掩盖一切,甚至嫁祸给那些可怜的农民,那将是更大的罪恶。”
他的目光定格在卡尔脸上,那眼神复杂极了,有痛苦,有不甘,有深深的羞愧,但最后却凝聚成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好吧,卡尔,就按你说的办。但这不是为了你那个‘绝妙的点子’,这是......止损。这是为了尽可能弥补我们造成的灾难,给那些无辜的人一线生机。”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决断:“我会去做。我会写下陈情书,动用我所有残存的关系。但记住,我们不是在践行正义,我们是在收拾烂摊子。而在这件事之后......”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竟之语沉重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计划瞬间改变!他们不再是一群仓皇的纵火犯,而是手握证据的举报人和在灾难中维持秩序的人道主义救助者!
接下来的行动迅速而有条理。
阿列克谢沉默地回到货车旁,拿出纸笔。他书写时笔触极其用力,仿佛要将所有的愤怒和失望都倾注在笔尖,但他书写的内容却异常冷静和有条理,每一句指控都力求精准、有据可查。这更像是一场绝望的审判,审判领主,也审判他们自己。
卡尔带领格伦、莫格,趁着火灾引起的混乱尚未平息,将他们“抢救”出来的粮食分发给那些最饥饿、最恐慌的农民。卡尔低声对他们说:“领主的人喝酒误事,烧了粮仓!但别怕,已经有一位正义的圣武士大人向上头告发他了!这些粮食是从火场边抢出来的,先让孩子们吃饱!” 话语巧妙地将指责和希望一同传播出去。
费加罗则负责利用他的“奥术知识”和观察力,在火灾现场外围小心地布置和强化一些能指向“意外”或“人为失误”的痕迹(比如将一个不知从哪捡来的空酒壶用树枝拨拉到更显眼但又不突兀的灰烬处,并小心地不留下自己的魔法指纹)。
一夜之间,风向彻底改变。
冬溪镇流传的不再是“神秘的火灾”,而是“领主无道,天降怒火”、“圣武士大人为我们主持公道”、“一群好心的陌生人冒险从火场抢粮给我们”的故事。愤怒和希望同时在被压迫已久的人群中蔓延。
第二天蒙蒙亮,当教会和上级领主的调查员被大火和流言惊动,匆匆赶到时,他们看到的是被焚毁的粮仓、一群虽然悲伤但眼中带着前所未有胆量(甚至是一丝快意)的农民、以及阿列克谢那份盖有正式印戒、有理有据、沉痛激昂的陈情书,还有那几个“恰好”路过、热心帮忙、“目睹”了部分混乱场面的水果贩子。
调查员们面对这铁一般的“失职”证据和汹涌的民意,脸色凝重无比。案件的性质,已经从一桩莫名的火灾,彻底转向了对领主统治能力的审判。
现在,他们得以再次启程,继续护送那车水果前往白银港,但再也无人能真正昂首挺胸。
团队的裂隙,正在扩大......
身后的浓烟和喧嚣逐渐被抛在远方,队伍里的气氛却有些微妙的不同。
阿列克谢骑在马上,身姿依旧挺拔,但眉头紧锁,似乎仍在消化和审视刚才发生的一切。他默许了卡尔的计划,甚至成为了关键执行者,但这与他过去恪守的严格教条无疑产生了剧烈冲突。他需要时间重新整合自己的信念。他的沉默里,多了几分深思,少了几分过去的绝对坚定。
格伦则完全相反,他显得异常兴奋,一边驾车一边用破锣嗓子哼着跑调的战歌,时不时还回头冲你挤眉弄眼:“嘿!卡尔!真有你的!我以前就觉得抢......呃,‘重新分配’这事儿带劲,没想到还能玩得这么‘光明正大’!嘎哈哈!”
“闭嘴格伦,看好路。这事以后不许乱提,尤其是你喝多了的时候。”
“放心!我的嘴比矮人的宝库还严实!嗝……”
费加罗则完全沉浸在他的研究笔记里,疯狂地写着什么,嘴里念念有词:“社会舆论的导向性......信息不对称的利用......道德主义困境的解法......妙啊!这比社科论文里那些水货有料多了!卡尔,回头我的新论文发稿时会加上你的名字的!”
莫格最高兴,因为他觉得自己做了好事,帮了那些“饿肚子的人”,而且现在还能继续“出远门”,心情无比舒畅,看路边的石头都觉得亲切。
老车夫则全程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没看见”的表情,只是偶尔用敬畏又带点恐惧的眼神瞟他们一眼,默默地把车赶得更快了些。
卡尔看着身前身后这群状态迥异的伙伴,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计划成功了,甚至比预想的还好,但他知道,有些东西就像那粮仓的灰烬,再也回不到从前了。他现在只希望,前方的路能足够长,长到足以让这支队伍找到新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