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路感觉比来时轻快了许多。车轮在熟悉的土路上发出有节奏的辘辘声,仿佛也在欢唱。一方面是因为货车空了,不再负重前行;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心里最大的石头落了地。虽然没有大发横财,但这趟旅程的额外收获加上护送任务的酬金,完全足够还这个月的贷款了,也能给家里一个漂亮的交代。微风拂过路旁的麦田,掀起层层金浪,空气中弥漫着成熟谷物和泥土的芬芳。
几天后,当卡尔的身影再次出现在熟悉的小镇入口时,一种复杂的情感涌上心头。夕阳的余晖洒在简陋却亲切的木屋上,炊烟袅袅升起,空气中飘荡着家家户户准备晚餐的香气。他看着自家水果摊的招牌——经过风吹日晒已有些褪色,但依然牢固——和听到母亲中气十足的吆喝声:"新鲜苹果!最后一筐!",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和一点点刺激的成就感。
他怀里揣着赚来的金币,腰间挂着自己的长剑,脑子里装着冬溪镇的骚动和白银港的见闻,还有一个谁也不知道的秘密。这个秘密沉甸甸的,既是对未来的期许,也是对过往的负担。
父亲第一个注意到他们的归来,从后院快步走来,脸上带着期盼的神情。看到空车和鼓起来的钱袋,他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平安回来就好,"他简单地说,但眼中的喜悦说明了一切。
母亲则是一边数落他们去了这么久,一边急切地检查每个人有没有受伤。她的手指轻轻拂过格伦已经结痂的伤口,仔细端详着费加罗眼镜后的疲惫双眼,最后目光落在卡尔崭新的剑上。她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看着儿子眼中那份从未有过的成熟和坚定,终究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
回到小镇的日常几天后,阿列克谢的异常越来越明显。清晨,当其他人还在睡梦中时,他就已醒来,但不再像以前那样一丝不苟地擦拭铠甲,而是常常坐在床边,对着剑柄上黯淡的圣徽发呆,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上面几乎被磨平的纹路。
在酒馆里,当格伦大声讲述着他们在白银港的"英勇事迹"(当然经过了他惯常的夸张修饰)时,阿列克谢也只是安静地坐在角落,目光游离在麦酒杯中浮起的泡沫上。甚至当格伦热情地递过来一杯新酿的麦酒时,他也破天荒地拒绝了。
更令人担忧的是,他经常会独自一人前往小镇边缘的草场,一待就是很久。有时是清晨,露水还挂在草叶上;有时是黄昏,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有时甚至是深夜,只有星光陪伴着他的沉思。
卡尔注意到了这些变化。作为朋友,他能感受到阿列克谢平静外表下汹涌的内心挣扎。他知道,必须和他谈谈了。
一个温暖的黄昏,卡尔在一片远离镇子的小山丘后找到了他。阿列克谢正躺在草地上,夕阳给他破旧的铠甲镀上一层落寞的金边。远处的羊群缓缓移动,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更远处是小镇袅袅升起的炊烟。这一切本该构成一幅宁静的画卷,但阿列克谢紧锁的眉头和空洞的眼神却与这平和景象格格不入。
卡尔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没有看他,而是看着夕阳将天空染成橘红色,"还在想冬溪镇的事?"
阿列克谢没有立刻回答。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微风拂过草叶的沙沙声和远处归鸟的鸣叫。沉默了许久,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地打破了宁静:“我毕生恪守的誓言啊......卡尔......它告诉我,秩序、律法、程序......这些是抵御混沌的基石。但冬溪镇的领主,他本身就在滥用秩序,他的律法正在制造苦难。”他痛苦地握紧了拳头,“而我......我默许了,甚至间接参与了一次盗窃和纵火。我的双手并不干净。”
他转过头来,那双绿眸中充满了疲惫的迷茫,仿佛一个在迷雾中迷失方向的旅人:"我不断用'更高的正义'来说服自己,我告诉自己我们在揭露更大的邪恶。但这感觉更像是一种自我开脱,一种为了达到目的而选择的、令我作呕的灵活。我脚下的路似乎消失了,卡尔,我站在悬崖边,不知该信仰什么。"
卡尔没有立刻回答,他捡起一根草茎咬在嘴里,望着夕阳沉默了片刻。“我不知道什么才是绝对正确的答案,阿列克谢。”他终于开口,声音平静,“但我只知道,如果再来一次,我可能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我不能看着那些人饿死,也不能看着格伦白挨那顿打。也许手段不光彩,但我们的目标......我不认为那是错的。”说完,他躺了下来,和阿列克谢一起看着天空逐渐染上暮色。
阿列克谢没有再说话,卡尔也没有再试图从某种角度论证自己的正确性,他知道阿列克谢的信仰危机只有阿列克谢自己才能解决。
......
“真正的正义,从来不是非黑即白的法典条文……”老祭司睿智而平和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法律和秩序是框架,是工具……当框架本身被用来作恶时,坚守腐朽的框架本身,难道不是一种更大的罪恶吗?”
“你感到痛苦,这说明你的良心未泯……这并非背离道路,这或许是你真正道路的开始……”
“保护弱小,匡扶正义,这些你正在做的事情,或许就是圣光对你新的指引……”
”还有那个名字……‘破碎誓言’……“
阿列克谢从梦中惊醒,呼吸有些急促,额头上带着细微的冷汗——他又一次梦到了在白银港与那位老祭司的谈话。
他看着一旁熟睡的卡尔,轻轻推了推。
“卡尔。”
卡尔睁开眼,看到好友在星光的映照下,眼神深处那剧烈搏斗的混乱已然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历经挣扎后淬炼出的决心,尽管这决心仍带有一丝沉重的痕迹。
“我需要回去,”阿列克谢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不再有丝毫犹豫,“回白银港。我必须去找到答案,不是为了否定我的过去,而是为了找到践行我誓言的全新方式。”
卡尔睁开眼,静静地看了好友几秒,仿佛在确认他眼中的决心。然后他坐起身,没有任何犹豫地说:“那就准备出发。”
这趟白银港非去不可。但如何过父母这关,需要策略。卡尔沉吟片刻,一个计划迅速在脑中成型。
“爸,妈!”卡尔回到家,找到正在清点账目的父母,脸上摆出最认真、最具商业头脑的表情。
卡尔母亲抬起头,“怎么了,卡尔?钱又花完了?”
“不是!爸,妈,我是在考虑咱们家的未来发展!”卡尔语气郑重,“上次去白银港,我仔细考察了。那边的水果卖得死贵,但品质远不如咱们家精心培育的!尤其是咱们的‘红富土’苹果,在那里绝对能卖出三倍以上的价钱!”
卡尔父亲虚着眼,看着他那不同寻常的鼓的钱袋,似乎想透过它看穿儿子未曾言说的秘密,“你又打什么鬼主意?”
“这不是鬼主意,是商机!但做生意不能盲目,所以,我们需要一次前期市场调研和渠道考察!”卡尔顺势推出真正的目的,“我打算和阿列克谢他们再去一趟白银港。这次不是为了送货,而是去看看哪种水果最紧俏,价格最好,接触一下那里的潜在买家,顺便看看有没有更安全、更便宜的运输方式。”
还特意强调,“阿列克谢先生熟悉礼仪,可以帮我和那些体面的商人打交道,格伦的火枪能保证路上的安全,费加罗先生知识渊博,能帮我更好地做市场调研,克鲁格能帮忙扛东西!” 卡尔把队友的“特长”完美融入了商业计划。
作为一个商人,卡尔的父亲无法拒绝这种听起来一本万利且极具说服力的提议。他摸着下巴:“嗯......听起来......有点道理。白银港的市场确实更大。”
母亲依旧警惕:“不行!太乱来了!”
“妈!我们这次不去危险的地方!就在白银港城里活动,最多去城郊的农庄看看他们种什么。我们住正规旅店,而且有阿列克谢先生这样正直可靠的圣武士全程跟着,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他可比治安官还讲究规矩!”
阿列克谢非常适时地、一脸庄严地出现在门口,微微欠身:“请您放心,夫人。我会以生命守护卡尔的安全与呃......‘商业机密’。”他的表情真诚得令人无法怀疑。
卡尔母亲看看卡尔,又看看一脸正气(虽然内心可能还在纠结)的阿列克谢,再看看显然已经心动、开始计算潜在利润的丈夫,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
“好吧好吧......又是你们几个......记住了!这次是去做正经营生!别再给我惹麻烦!每天要托驿站的伙计捎个信回来报平安!”
卡尔父亲已经拿出纸笔开始写清单,“对对,顺便看看他们那边有没有什么新品种的果树苗或者肥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