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温柔地洒落在沉睡的小镇上,为屋顶、街道和安静的果园镀上了一层银辉,一切都沉浸在平静祥和的氛围中。
格伦终于可以名正言顺、毫无心理负担地泡在酒馆里。他用这次任务的丰厚报酬和即将到来的“重要商业考察”为由,成功地让酒杯满到了后半夜,最后趴在桌上,鼾声如雷,嘴角还挂着心满意足的微笑。
费加罗则把自己关在临时借用的柴房里,摇曳的烛光下,他对着那本厚得能当盾牌的笔记和几块从白银港淘来的、闪烁着奇异微光的矿石,进行着各种危险程度不明的“前期市场调研”。他嘴里念念有词,蹦出“奥术能量波动与商品腐败率的非线性关联”、“跨维度贸易的潜在汇率”等让普通人一头雾水的词汇,偶尔还有小小的电火花在矿石间噼啪作响。
莫格心满意足地啃完了卡尔母亲给的那个比他拳头还大的糖苹果,然后就在后院找了个最柔软舒适的干草堆,把自己庞大的身躯舒舒服服地塞了进去。他枕着行李,望着繁星点点的夜空,发出沉重而安宁的呼吸声。“俺寻思……明天是个好天气……”这是他进入梦乡前的最后一句话,语气里充满了单纯的确信。
阿列克谢没有去酒馆,也没有早早休息。他来到了那座安静简陋的小教堂,在冰冷的石地上单膝跪地,进行着长时间的、安静的祈祷。银白的月光透过彩窗的碎片,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这一次,他的表情不再是痛苦和挣扎,而是一种将困惑与重担暂时交托出去后,寻求指引的宁静。
而卡尔,则在家里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温馨夜晚。他帮着父母清点复杂的账目,收拾打烊后的店铺,甚至系上围裙,亲手做了一顿虽然简单却充满心意晚饭。听着母亲关于省钱的唠叨和父亲对“白银港商业蓝图”的初步规划,他心里感到一种奇特的、脚踏实地的平静。
这一夜,无人打扰。没有地精的尖叫,没有火灾的警报,没有令人辗转反侧的道德拷问。只有小镇夜晚常有的悉索虫鸣,以及家人平稳安宁的呼吸声。
第二天清晨,阳光果然如同莫格“寻思”的那样,明媚而不灼人,是个绝好的天气。
他们在小镇门口再次集合。格伦揉着发痛的太阳穴,但精神亢奋,嚷嚷着要去白银港尝尝真正的海盗朗姆酒;费加罗的笔记又多了几页密密麻麻的符号和公式,眼镜片后的眼睛因熬夜而布满血丝,却闪闪发亮;莫格轻松地扛着巨大的行李包,以及卡尔母亲硬塞过来的一大袋“红富土”苹果样品;阿列克谢的眼神则比以往更加清澈而坚定,仿佛在昨夜的宁静中找到了暂时的答案和前进的勇气。
父亲用力拍了拍卡尔的肩膀,塞给他一份仔细写好的采购清单和一小袋沉甸甸的“市场调研与渠道拓展专用经费”。
母亲则一遍又一遍地整理着他的衣领,往每个人的行囊里塞满食物,反复叮嘱:“记住了!是去做正经生意!多听听,多看看,打听一下行情就行,别傻乎乎地就跟人签契约!遇到难缠的事情就让阿列克谢先生去谈!他看起来最可靠!每天......记得一定要托人捎个信回来!”
“放心吧,妈。”卡尔笑着安慰她,下意识地拍了拍腰间那柄崭新的长剑,“这个嘛,只是为了在谈生意的时候显得更专业一点,镇得住场子。”
在父母担忧又期盼的目光中,这支目的迥异的“商贸考察团”再次踏上了通往白银港的宽阔土路。
这一次,他们的背包里除了武器和冒险装备,还塞满了家人的期待、一袋沉甸甸的苹果样品、一份写满各种需求的清单、以及一个关于救赎与寻找答案的秘密任务。
或许是心照不宣,大家自然而然地选择了那条会经过冬溪镇的小径,再次接近了冬溪镇。距离尚远,一股与往日截然不同的生机便扑面而来。
昔日盘踞在镇子上空那令人窒息的压抑与绝望已烟消云散。虽然贫瘠的土壤和简陋的屋舍依旧诉说着这里的清贫,但一种蓬勃的活力正从这片土地上苏醒。
镇口值守的卫兵换了新面孔,装备虽仍简陋,但挺直的腰板和查验行人时礼貌的举止,取代了过去的蛮横与贪婪。田埂间,农夫们正精心整理着劫后余生的土地,为来年的希望播种,他们的脸上不再是麻木的绝望,而是专注与期盼。
最为显眼的是那片曾经的废墟——被焚毁的谷仓旧址。此刻,镇民与工匠们正热火朝天地清理残骸、丈量土地,重建的希望奠基于此。旁边搭起了一个整洁的临时棚户,堆放着救急的粮食,两位身着素袍的神职人员正耐心地维持秩序,为需要帮助的家庭分发口粮,一切井然有序。
当这支独特的队伍经过时,镇民们投来的不再是恐惧与回避的目光。有人认出了阿列克谢的铠甲和莫格魁梧的身影,友善地点头致意,甚至露出了感激的笑容。
一位曾受过恩惠的老农放下锄头,热情地小跑过来,脸上洋溢着无法掩饰的喜悦:“啊!是你们!圣武士大人,还有几位好心的先生!”他激动地搓着手,“太好了!你们回来了!我们得好好谢谢你们!”
阿列克谢连忙翻身下马,神情依旧有些不自在,谦逊地微微颔首:“老人家,我们并未做什么值得称颂的事......只是将所见的不公,如实呈报给了应管之人。”那夜的火焰依旧在他心中灼烧,让他无法坦然接受这份感激。
“哎!可不能这么说!”老农的声音因激动而提高了些许,“要不是你们把真相带出去,教会和上面的大老爷们怎么会知道我们这儿的苦?您看看,您看看——”他挥舞着手臂,指向忙碌的工地和发放粮食的棚子,仿佛在展示一件无价的珍宝。
“新来的管事老爷是教会派来的,心善着哩!先帮我们盖新粮仓,之前的欠租也准我们缓交,还带来了新种子和新农具!这日子啊,总算有奔头了!”他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快意的唏嘘:“那个黑心的老领主听说被革职查办啦!真是圣光开眼!”
格伦在一旁得意地咂咂嘴,插话道:“啧,没我们捅破这事,他能倒得这么快?”卡尔赶紧用手肘轻轻碰了他一下,阻止他继续大放厥词,随即对老农报以温和的微笑:“这是最好的消息。看到大家能安稳度日,我们就放心了。”
费加罗不知何时已掏出笔记本,飞快地记录着:“外部正义干预对地方治理体系崩溃后重建的初期积极影响观察......样本:冬溪镇,数据采集于干预后......,结果:显著正向。”
阿列克谢静静地凝视着这一切——工匠们敲打的锤音,农夫们劳作的背影,老人脸上深刻的皱纹里重新绽放的光彩。他心中那块自离开后就一直紧绷的巨石,仿佛在这充满生机的景象中悄然融化,一直紧绷的肩膀终于彻底放松下来。他眼中最后的迷茫与阴霾被一种清澈而平静的坚定所取代。无论过程曾多么违背他信守的教条,其结果切实地带来了善与正义,这给了他前所未有的慰藉与确认。
队伍婉拒了老农热情共餐的邀请,不久后便再次启程。
当冬溪镇的轮廓渐渐消失在身后,阿列克谢策马来到卡尔身边。夕阳的金辉洒在他的侧脸上,他的目光坚定而温暖。
“卡尔,”他的声音平稳而充满力量,“谢谢你。谢谢你当时的坚持,也谢谢你带我回来看这一眼。”他望向通往白银港的道路尽头,“我现在无比确信,我要寻找的答案,就在前方。”
阿列克谢曾经视若圭臬的铁律,在那冲天的火光和眼前的勃勃生机之间,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原来,圣光照耀之路,并非只有律法典籍上镌刻的那一条。或许......或许那条让内心煎熬却最终通向此地的荆棘之路,也是正义的一种形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