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促的告退之后，欧菲莉娅被卡利乌斯牵着，两人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花园的门口。
蕾薇还僵在原地，双手下意识地攥着终夜使者的剑柄，有些不知所措。
虽然自己痛快地应下了欧菲莉娅的托付，但面对身旁这位同样是往昔伙伴的圣女，她竟仍有些手足无措。
“咳咳，那么……”
她感觉喉咙有些发干，不由得清了清嗓子，本想要找些客套话寒暄，但艾黛尔薇尔丝却先她一步开口，细柔的语气像是初春的暖风一般：
“蕾薇小姐，可以请你陪我外出散散心吗？我已经很久没来圣王国了……真想好好看看这里的变化啊。”
“啊，嗯，当然可以。”
蕾薇没想到圣女会主动要求外出，不过对她这样的请求，蕾薇自然也无有不允。
而艾黛尔薇尔丝的话音刚刚落下，趴在她发顶的巴哈姆特，突然间睁开了眼眸。
它打了个哈欠，环视一周，龙瞳扫过蕾薇头顶蜷着的芬里尔，说道：“古代的幻狼啊，可有兴趣聊聊？我有些关于龙族与幻兽的旧事，想与你单独谈谈。”
芬里尔闻言，警觉地从蕾薇头顶爬起，青蓝色鬃毛微微炸开，语气依旧冷冽：“可以。”
两道身影瞬间化作流光，消失在了花园的深处，只留下蕾薇与艾黛尔薇尔丝两人。
“看来，我们能好好独处一会儿了。”
艾黛尔薇尔丝浅笑一声，也不等蕾薇反应，率先迈步向园外走去。蕾薇愣了愣，连忙跟了上去。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保持着一种主人与侍从一般的微妙距离，沿着石板路缓缓离开王城区，走入了繁华而吵闹的主城区。
街道上车水马龙，叫卖声此起彼伏，阳光透过商铺的旌旗洒下，映得路面斑驳。
“蕾薇小姐，可以告诉我一些关于欧菲莉娅的事情吗？”
艾黛尔薇尔丝目光扫过街边的贵族马车，随口问道：“自从那件事……之后，我就没有再与她联系过了。那之后，关于欧菲莉娅的事情，我就一点都不了解了。明明是朋友，可我现在却完全不了解她，这样也太生疏了……”
蕾薇有些了然地点了点头，觉得这很像是这位在乎他人感受的圣女会考虑的事情，于是斟酌着回答：
“这样啊……不过，我与欧菲莉娅大人并不是旧相识，所以了解的恐怕还远不如您这位旧友来得多。我也只是在前不久才成为了她的骑士。”
蕾薇顿了顿，按照自己的了解，转述着外界普遍认知的说法：
“在终结之战后，欧菲莉娅大人就被国王陛下封为了边境伯，赐领于艾奇兰兹，统领着自己的军队抵抗魔王军残部的入侵……国王陛下非常赏识她，还令自己的王子与她订立了婚约。我想，她手中的权力应当会越来越大吧？我这个当部下的，将来还指望着借此沾沾光呢。”
蕾薇尽可能不露破绽地讲述着一些人尽皆知的事情，不过，艾黛尔薇尔丝的脸色显然并不太好。
她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没再追问，依旧漫无目的地走着。
很快，话题被更换，两人便开始偶尔闲聊起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就在这不知不觉间，两人走到了城区边缘。
人流渐少，周围只剩下老旧的石屋和寂静的小巷。风拂过墙壁上的藤蔓，发出沙沙的轻响，气氛不知怎么的，变得有些凝重。
蕾薇察觉到周围有些冷清，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向艾黛尔薇尔丝说道：
“这里似乎不是个适合散心的地方，有些过于偏僻了。圣女阁下，您想去其他地方看看吗？”
“不，偏僻的地方才好，这里既安静，也不容易被人打扰。”
艾黛尔薇尔丝说着，突然顿住了脚步。
她转过身，眼神直直地盯着蕾薇，语气变得有些低沉：
“蕾薇小姐，你听说过……勇者莫理吗？”
蕾薇的心脏不由得猛地一缩，连心跳都好像漏了一拍。
她指尖瞬间冰凉，胸口有一种被无形的手攥紧的感觉。她强压下情绪，按照坊间流传的说法，艰涩地开口：
“当然……我怎么会没听说过勇者大人呢？那位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只是没想到，他竟然会是魔王安插的棋子，在决战时倒戈相向。还好，最后您和您的伙伴们识破了魔王的阴谋，夺回了圣剑，将那叛徒处决，不然结果真是不堪设想啊……不过，您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蕾薇刚将这话说完，却看见艾黛尔薇尔丝脸上的温和瞬间褪去，眼底燃起了怒火。
她猛地抬起头，呼吸都变得急促：“胡说……”
“什么？”
蕾薇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也为艾黛尔薇尔丝这不寻常的表现而疑惑。但艾黛尔薇尔丝已然上前一步，双手紧紧攥拳，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再度说道：
“胡说八道！”
“莫理他……他根本不可能是叛徒！你这个满口胡言的骗子！”
蕾薇被圣女骂了个猝不及防，一时间有些懵了。她分辨不清楚那是艾黛尔薇尔丝的试探、还是她的真情流露，只能颤了颤嘴唇，问道：
“可……可传闻都是这样说的。这一点，身为英雄之一的您，不应该是最清楚的吗？”
“是啊，我当然是最清楚这一点的……”
艾黛尔薇尔丝紧咬着嘴唇，细眉紧蹙，一字一顿地说道：
“因为将他从异界唤来这个世界的人……就是我啊！我怎么会不清楚呢？”
“他不仅仅是被光所选中的人……更是被我所选中的人！是陪伴了我整个旅途的人！我最了解他了……我怎么可能……会不清楚他呢？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蕾薇怔怔地看着她，胸中仿若有雷霆炸响。她万没想到，将自己召唤来这个世界的人，竟然是艾黛尔薇尔丝！
“怪不得要将我给支开……原来，你们真的在打这种主意！”
艾黛尔薇尔丝面露绝望，声音里带着痛苦与怨恨：
“圣剑、光之加护、积累下来的财富、名誉……就连尸体都没有留下！为的就是自己的享受吗？”
“这次来圣王国，我就是想再多调查一下欧菲莉娅……她到底有没有苦衷？究竟是为了什么，竟能让她狠下心杀死同伴？”
“……我一定要得到一个答案，莫理的死绝不能就这么轻描淡写的过去了！”
闻言，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蕾薇心头。
她有些哽咽了，只是看着艾黛尔薇尔丝发红的眼圈，就有一种心被绞住的感觉。这是她第一次，从蕾贝琉丝以外的人的口中，听到为自己鸣不平的声音。
但自己不能暴露身份。
蕾薇闷着头，良久之后，艰难地问道：
“如果……你听到了不想听的答案，会怎么做？”
艾黛尔薇尔丝的眼神骤然变得阴翳，以往那温柔而慈悲的气质荡然无存。
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声音里满是怨毒：
“我会……杀死她。”
蕾薇心头一骇，双腿有些发软，竟不自觉后退了半步：
“你……圣女阁下，这句话……不应当在一位骑士的面前说出。尤其是……我的主君，正是欧菲莉娅大人。”
“你的主君？”
艾黛尔薇尔丝抬起头，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隔着柔顺的发丝，从阴影底下将视线投来。
“蕾薇小姐，你真的……将她当作是自己的主君吗？”
蕾薇被她这么一问，不由得有些脊背发凉。她感觉自己的身体有些颤抖，但还是故作镇定，询问道：
“当然！不然，我为何要挽救她的性命？”
“呵……我能感觉到。你的体内，藏着另一个灵魂——晦暗、深邃，如同深渊一样看不到底……那简直像极了魔王的气息。”
“你和我一样，都抱着一些特别的想法……难道不是吗？”
蕾薇瞳孔再度骤缩。
蕾贝琉丝……被发现了吗？
“啧啧，眼力还真是好呀~”
不等她反驳，蕾薇感觉到体内突然涌出了一股异样的力量，紧接着意识开始远离……
很快，她银白色的长发被暗影染得漆黑，眼神愈发妩媚，嘴角跟着勾起了一丝狡黠的弧度，声音甜腻而轻佻：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魔王之女，叛逆王蕾贝琉丝……为了对付魔族，你们每一位从属王的情报，都早已被教典记载得一清二楚。”
“呜哇，那可真吓人~”
蕾贝琉丝伸了个懒腰，感受着久违的实体触感，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番艾黛尔薇尔丝：
“所以，你打算怎么做？要净化掉我这个邪恶的死灵法师吗？”
艾黛尔薇尔丝面色平静，笃定地说道：“……我想与你合作。”
“合作？”
蕾贝琉丝好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道：
“高贵的圣女大人，难道还需要我这个小小的从属王帮忙吗？呵呵……你想怎么合作？”
“我知道，你们从属王之间相互不合。我可以帮助你铲除异己，成为魔王。”
“但是，你也要用你的力量，从死境之外将勇者的灵魂召回。被放逐到星海以外的灵魂，只有用你的死灵魔法才能带回来。”
蕾贝琉丝闻言，不由得咯咯得笑了起来，用手指戳了戳自己的太阳穴，笑声里满是嘲讽：
“我没听错吧？圣女大人……竟然要扶持起一位新魔王？你该不会是疯了吧？”
“疯吗？”
艾黛尔薇尔丝恬淡地笑了笑，却让人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可我觉得这个提议还不错啊？”
“是不错呢~如果能将龙族的力量也化作助力的话，我真的想不到还有谁能成为我们的敌手。”
蕾贝琉丝的笑声戛然而止，深紫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玩味的考量。
她上前一步，毫无距离感地将手轻轻搭上艾黛尔薇尔丝的肩膀，语气戏谑地说道：
“不过，你这样真的没问题吗？身为圣女……竟然想要染指神明所不容许的禁忌？令死者复生……那可是天理不容的事情哦？”
“神明？”
艾黛尔薇尔丝眼神空洞，神情里好像满是不甘与愤懑：“连自己的使徒都复活不了，算什么神明？废物罢了……”
蕾贝琉丝不由得也噤声了，这狂悖的言语，已足够表明对方的态度……这名圣女，已经对神明失望透顶了。
“哈哈哈，是呢……你说的太对了！”
蕾贝琉丝好像非常满意，她笑吟吟地伸出手，说道：“那就……成交！”
艾黛尔薇尔丝眼神坚定，与她伸出的手回握。
在两人指尖即将触碰的瞬间，蕾薇的手又猛地缩回。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中满是难以置信：
“你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为什么？”
艾黛尔薇尔丝低声重复，眼底翻涌着绝望与憎恨：
“人们竟能不带一丝怀疑地相信，那个为了拯救他们而奔走的勇者是叛徒，而英雄们竟能肆无忌惮地用同伴的鲜血换取荣华富贵……哪怕有那么一个人愿意去质疑背后的真相都好，但是根本没有……”
“……我已经受够了。”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我早就知道的，欧菲莉娅的心里面，本就没有半点对杀害莫理的愧疚……她只会恬不知耻地享受这用鲜血所换取的荣华富贵，那双眼里，我根本看不到半点悔意。”
“我会让……她付出代价！”
蕾薇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当初那个温柔体贴，总是担忧着他人的善良女孩，怎么会变成这幅模样呢？
就算要复仇，也该由我来动手才对……
这样想着，蕾薇抬起头，一个新的念头诞生在她的心中，并变得愈发坚定：
绝不能让艾黛尔薇尔丝的手上沾染鲜血——
“那么……我会阻止你！”
望着蕾薇，艾黛尔薇尔丝阴沉着的脸突然又绽开了一如既往的纯真笑容。
只是在蕾薇看来，那笑容冰冷而诡异：
“那就试试看吧？反正，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跟我合作的，又不是你。”
